第二天一大早,葉怡就被吳香喊起來。昨天聽了陳梨花的話,葉大勇居然還讓吳香安排了一張床給她睡,真是稀奇。
葉怡走到外面公共洗漱的地方洗臉刷牙,洗漱區一排排的水管池子,對着門的牆上裝了三塊玻璃用來透光,葉怡最喜歡去進門第三排的第一個位置洗,離門遠,一擡頭就能看見外面,晴天的夜晚有時還能見着月亮。幾個來洗菜的鄰居婆姨見了,便問她是不是要去相親。她也溫溫柔柔地說回答說是。隻是講到這個,她就想起昨天晚上……
吃完飯她來這裡洗碗,正洗着,吳香的兒子葉斌進來了。他原本叫李斌,吳香丈夫去世後便帶着他改嫁給了葉大勇,後來怕葉大勇不高興就給他改了姓。
一道身影立在葉怡旁邊好半晌沒說話,葉怡也不管,隻低頭洗自己的碗。
“之前我的提議,你再考慮考慮。”
話音一落人就走了,聽得葉怡一陣厭惡。李斌比她大五歲,葉怡剛到市裡生活的時候,李斌還沒搬出去住。起初,他從不和葉怡搭話,葉怡是出了名的懂禮貌好脾氣,見人就叫,可李斌卻從不理會她,永遠沉默地立在角落,看葉怡在筒子樓裡忙前忙後。
後來,葉怡和李斌進了同一個車間工作,兩人才開始有了交流。就在葉怡下鄉前一天,李斌突然來找她,說可以和她結婚,還可以用彩禮給她買份工作讓她留在城裡。
嫁給他?
然後繼續生活在這個家裡,讓吳香做她婆婆,接着伺候一家人!?真不知道李斌哪來的這麼大臉!還一副施恩的口氣。
李斌成年後一直沒娶媳婦,吳香經常為了他的事情着急,見天地給他介紹對象。以前葉怡還沒下鄉的時候,吳香經常找各種理由,指桑罵槐地說葉怡不檢點、到處勾引人,還會在葉大勇耳邊不輕不重地挑撥幾句。隻是葉怡在筒子樓名聲一直很好,找不到錯處讓人教訓。
除非葉大勇心情實在不好、急需發洩,才會借着幌子,打葉怡出出氣。直到後面李斌工作幾年有了資曆,吳香給他找關系,分了房子搬出去才算消停了。今年,吳香終于給他定下一門親事,女方就在廠子裡工作,是李斌車間主任的女兒。
定親了,居然還來找她說這種話,真是病得不輕。
剛吃過早飯,吳香就急忙催促葉怡收拾桌子、洗完碗趕緊去相親。葉怡打掃得仔細,還沒來得及進公共洗漱間洗碗,陳家就來人催了。
吳香隻好叫葉怡去換衣服,打扮一下。衣服是吳香給準備的,一條花色豔麗的裙子,這還是她第一次給葉怡買衣服,料子竟然比葉清平常穿的還要好。其實吳香根本不想出錢,但陳家在一邊張羅,她也不好叫人看了笑話,還是不情願的買下來,大不了回來讓葉怡脫了,留給葉清長大穿。
葉大勇還象征性地給了葉怡5塊錢,以示重視。原意是讓葉怡買點東西打扮自己,争取拿下這門好親事。葉怡感恩戴德地接過這張輕飄飄的、連車票錢都夠不上的巨款走了。一出門就碰上李斌,他呆立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葉怡。
陳梨花拉着葉怡去坐車。身後,吳香走過去抽了李斌胳膊一下,質問他回來幹什麼。
相親對象姓宋,男方今年28歲,有兩個孩子都是男孩,大的六歲小的兩歲多,老婆去了國外以後就離婚了,據說家裡條件很好,一家子都在省城,别的陳梨花卻沒有多說。
到了省城,陳梨花拉着葉怡出車站,一身筆挺軍裝的男人等在吉普車前,擱人堆裡格外顯眼,陳梨花高興地招呼葉怡上前。男人很黑,身姿挺拔姿勢标準。原來是個軍人,湊近些,葉怡有意無意多看了他幾眼,心裡想,看着好年輕頂多二十三四,根本不像一個28的人。
省城隻有汾縣是駐軍常駐地,葉怡住的全水市說是市,其實很小,經濟也不發達,和縣差不多。并且全水市和省城雖然挨着,但與汾縣一南一北,離得很遠。所以這是葉怡第一次見軍人,可能軍人每天鍛煉所以顯得年輕吧!陳梨花走到車邊,高興地和男人打起招呼來:“小陳,你來這麼早啊!”
喔,姓陳,那就不是相親對象。
陳梨花和小陳寒暄幾句,就拉着葉怡上了車。據陳梨花說小陳是軍區的駕駛員,姓陳,和她是本家,兩人見了就格外親切。說麻煩小陳休班還要出來接人,還和葉怡說先去她丈夫姐姐家裡修整一下,吃個飯,又說他丈夫姐姐嫁的好,丈夫原來是小兵,靠自己爬到軍部多麼困難。
車子穿過熱鬧繁華的大街,一直快到省城邊上才到達目的地。到了地方,葉怡着實吃了一驚。一條巷子裡住的都是穿軍裝的人,陳梨花說這一片都是家屬區。平房小院一座挨着一座,居住條件比筒子樓不知好上多少。
陳梨花帶着葉怡朝其中一處平房走去。一個女人出來開門,年齡看着比陳梨花大,有些瘦,顴骨微微凸起。女人看到陳梨花,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
“大姐,我們來了……咋了,這是?”陳梨花也察覺到不對勁,一進門就問道。她放開葉怡的手,随意地把葉怡放在院子角落,然後和那個女人走到桂樹下小聲交談起來。
葉怡支起耳朵想聽,但什麼也聽不見。
她從來沒有來過省城,吉普車也是第一次坐。坐在車上時,她身體控制不住地僵硬。透過車窗往外頭看,葉怡發現省城和全水市還真不一樣,果然繁華!出門前,葉大勇和吳香還叮囑她好好打扮。此刻,葉怡看着身上花色繁複的裙子,想起省城街上打扮時髦的姑娘們,和她們一比,葉怡這一身衣服不僅不好看反而顯得有些土氣。摸摸腦袋,不出所料,頭發也早在一早上舟車勞頓中散亂開了。
看這情況,男方家的條件比方賀明家還要好很多,即便二婚,恐怕也看不上自己。看着開門大姐臉上的神色,再看看一旁小聲說話的兩人,葉怡知道這門親事怕是不成了,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方賀明為了她非要下鄉受苦,她同方賀明講明年不下鄉了,本是托詞,沒想到回家就聽到葉大勇說給她找了門親事。心裡想,這可真是說假話的報應!再加上李斌說的那些惡心人的話,她想,得了!反抗不了就隻能接受,當後媽就當後媽吧,好歹在省城,離全水遠遠的。
但也不成了,現在當後媽也不要你。
臨近過年不說,一個大姑娘還要主動上門相看,精心打扮、心裡無限預設都變成一場笑話,你連見人家一面的門檻都夠不上。
葉怡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卑賤。
就像那次,李斌一聲不吭的站在一旁,鄰居們好奇的探頭張望,所有人都在看笑話。吳香一邊說她不檢點,一邊又假惺惺的攔着葉大勇,葉大勇在樓道裡甩着掃把打人,不問真相隻管發洩。她就仿佛扒光衣服站在台前,是一個隻配供人欺辱取樂的可憐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