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複一年的無聊宴會。
名義上是他的生日宴,實際上不如說是五條家用來炫耀神子的公開場合比較合适。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蒼白眼睫遮蓋下的瞳仁中擠滿了不耐的情緒。
即使沒有去看,他也知道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充滿着怎樣審視和窺伺的粘稠目光,那些注視黑泥般順着他的身體往上爬,帶來蟲子蠕動一般的瘙癢感。
把他們都揍一頓好了。
他煩躁地盤算着,擡起眸時看見窗外緩慢飄落的雪花,沒由來的想起了五條雪。
像雪花一樣精緻美麗又脆弱無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化掉的妹妹。
想起他問“你叫什麼名字”時,她微微怔住的神情,零碎的日光掠過她蒼藍色的眼瞳,在她眸底砸碎成一整個回不去的遙遠春日,而她彎起眸若無其事地笑起來,說着蒼白的話語。
想起他贈與她名字時,她微微皺起鼻尖,充滿嫌棄的神情,和垂下的眸底那些濕潤的快要溢出的情緒。
想起她蒼白的微微顫動的眼睫和顔色淺淡的藍色瞳眸,像是陽光下快要融化的雪。
所以說,應該叫作【五條雪】啊。
畢竟是那樣不知道怎樣把握自己的存在,随時會消失的脆弱存在。
五條悟第一次聽說她的存在是在長老絮絮叨叨中。
他們反複強調着那隻是一個卑賤的依靠着他的咒力活着的廢物,不可過多接觸,讓她住在他的院子裡屬實不得已。
早就該胎死腹中卻靠着吸取他的咒力活下來的妹妹啊。
照這麼說的話,那應該是屬于他的一部分吧。
他理所當然地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屬于他的妹妹。
五條悟那時想,她要是也一樣無趣的話他大概會很失望。
直到真正見到她時,那些漫不經心的猜想被鮮活打破。
透着迂腐和死寂的小院子裡,擁有着和他同樣的白發藍瞳的女孩正坐木質圍欄上,雲朵般蓬松的白色卷發披散在肩上,她微揚着腦袋看着天空,像是在發呆,懸在空中的雙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露出櫻粉色和服衣擺下光着的雙足。
似乎是感受到他們的注視,她側過頭看了過來,對視的一瞬間,五條悟看見了她蒼藍色眼瞳中的平靜和死寂。
像是被死死壓在岩縫裡的花苗,掙紮痛苦和無力掙脫的矛盾感讓她看起來有種破碎感,像是某些短暫盛開就會死去的存在。
她收回目光,像是在猶豫該做出什麼反應,垂下眼睫的動作中透露出厭惡和倦怠,和五條家格格不入,甚至和她的存在格格不入。
活生生的,矛盾的,鮮明的,怪異的。
那一瞬間某種看見紙上的畫活過來的脫離感讓他印象深刻的同時,他近乎本能地明白,她不屬于這裡。
2
五條雪的異常基本是擺在明面上顯而易見的存在,可是除了他之外卻好像完完全全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切。
畢竟家族裡的長老是傲慢到愚蠢的一群老東西,不屑于低頭看見任何利益之外的存在。
出于對少見的未知存在的好奇,五條悟悄無聲息地觀察了她很長一段時間。
她喜歡陽光,一天中大多數時間不是在曬太陽就是在睡覺。
像是某種怕生的小動物,隻一味蜷縮在在自己的領地裡對外不管不問。
真正發生交流是在某個午後,他遠遠看見她仰躺在灑滿光線的長廊上,裙擺如花瓣般鋪展開,而她安靜地地看着某處虛無,某個春日無聲地在她眼底盛開得快要滿溢。
午後淺金色的陽光鋪灑在她身上,将她整個人都染成了暖黃色,看起來像是精緻的玩偶。
可她的面孔卻毫無情緒,無端地他有種她正在溺水的錯覺。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身體裡蜂擁而出,淹沒了她的聲音,她的口鼻,而她甚至忘記要怎樣掙紮。
五條悟說不清他那一刻在想什麼,也許是好奇,也許是無聊,也許什麼都沒有,畢竟他本來就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
“你在幹什麼?”他聽見自己這樣問。
她轉過頭看看他,神色自然而熟稔,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在曬太陽。”
3
五條悟一直覺得五條雪大概會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淹死在那些沒人知道的回憶或是其他的什麼東西裡,畢竟她就是那樣地一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裡。
但她卻在某個早晨叫住了他,充滿期待又理直氣壯地向他讨要甜品,無理取鬧到理所當然的姿态,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露出了怎樣的破綻。
是笨蛋啊。
他這樣想着,卻還是在結束任務時停在了甜品店門口。
陌生的甜香味稍稍安撫了燥痛的神經,他稍稍也有了些耐心思考這麼做的理由。
大概是好奇吧。
好奇她所說的甜品的味道,好奇她所沒說出口的那些秘密和來曆。
怎麼說也是比家族裡的老家夥更有意思的事啊。
出于這樣的,惡劣的好奇心,他毫不客氣地抓住了她的漏洞,審視着她驚慌而愕然的神情。
而她叼住食物,像是突然被叼住後頸的倉鼠,緩慢而呆滞地一點點咽下,凝視着他的眼神卻逐漸發生了變化。就好像是從遊離在外的空洞逐漸清晰地看見了他,然後更深地注視着什麼。
“要小心啊,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