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并不是笑話和童話,而是平靜的茫然的呢喃。
【很抱歉,修治哥哥,之前騙了你。我并不是為了你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是因為會被愛的錯覺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不是據說死掉的人會變成鬼魂回來嗎?假如我死掉了的話,想要說的話大概是,今天是我們分别的第一天,我很想你吧。
雖然其實我不想回來,不過我還是會想的。】
【好痛啊,下一次失去的是什麼呢?我難道不是可以失去的都已經沒有了嗎?】
【再堅持一下,還可以再堅持一下的。要努力的活下去啊。】
薄暮的陽光透過昏暗的雲層,在紙張上鋪出一層奄奄一息的淺金,柔軟的色調中,幹淨整齊的字迹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一張張地在黃昏中輕聲絮語。
細碎的塵埃在光線中清晰無比,靜谧的陽光充斥着整個走廊,某一瞬間仿佛被時光停滞。
津島修治垂眸看了半響,收起了信紙,看向窗外。
陽光已經漸漸地沉入了雲層裡,夜晚又不知不覺地到來了。
樹葉随着逐漸涼下的天氣開始變黃落下,層層疊疊地淹沒了夏日的尾聲。
秋天到了。
4
在津島修治離開津島家那年的夏天,他最後一次去了津島彌奈子的墓前。
遠遠地,他看見了姑母。
說不清是意外還是意料之中,他停了下來,隔着幾排墓碑看着那個茫然地站在秋風中的和服女子。
姿态冷淡得就好像一直以來的旁觀。
旁觀地看着和他有着血緣關系的親人在幻想中的世界裡掙紮又清醒,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旁觀地看着和他相似卻又不同的那個孩子飛蛾撲火般為了虛假的愛燃燒了自己。
沒由來地他想起津島彌奈子邀請他時的樣子。
那時她充滿期待地坐直身,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他,蓬松的棕栗色卷發随着她的動作披散下來,像是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
明明不是什麼很笨的家夥,為什麼會義無反顧地一次次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像走向陽光一樣走向虛假的愛中呢。
“阿椿……”女子茫然地聲音落在他耳中,他擡起頭,看見她彎下身抱住了那塊小小的墓碑。
就像那時的彌奈子彎下身抱住了他。
人與其說是愛着具體的人,不如說是愛着自身幻覺的投射,不是這樣嗎?
他目送着女子遊魂般慢慢離開,走到了墓碑前,垂眸看着它。
“要知道人類是怎麼樣的,才能明白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吧?所以去觀察吧,哪怕是黑暗的那一部分也好。”那時的彌奈子是這樣說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放棄說“我們”和“請愛我”了呢?
請放棄我,然後繼續去更遠的未來。
她是想說這個吧。
津島修治看了墓碑很久很久,退了半步,輕輕說,“彌奈子,再見。”
他看見女孩彎起眸對他揮了揮手,告别的姿勢。
陽光慢慢墜入雲層,黑暗安靜地淹沒了墳墓,也淹沒了她明亮的溫暖的鸢色眸子。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向日落的方向走去。
5
酒吧裡,已經名為太宰治的少年懶懶地戳着面前酒杯裡的冰塊,拖長聲音道,“诶诶,我可是很讨人喜歡的哦。”
他轉過頭理直氣壯地向好友求證,“你說是不是,織田作?”
織田作之助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太宰确實看上去很像是讨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那明明是靠臉騙人吧。”坂口安吾吐槽。
“什麼話啊安吾,”太宰治不滿地抗議,“我可是有一個全世界最喜歡我的人诶。”
織田作之助猶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問,“是之前提過的妹妹嗎?”
“太宰還有妹妹?”坂口安吾扶了扶眼鏡,有些難以置信。
“是叫作彌奈子的非常可愛的孩子哦。”太宰治垂炫耀似的地拖長了聲音,眼神卻沒什麼溫度。他指尖動了動,摸到了口袋裡的木雕,慢慢垂下眸。
好像是從那個時候忽然意識到的。
在彌奈子剛剛醒來,在黑暗中面色蒼白地望着虛無,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會碎掉的那個時候。
已經失去色彩的蝴蝶就不再會讓人有溫暖的錯覺了。
他這樣想着,卻看見面色蒼白地女微笑起來,遞給他花朵。
已經幹枯卻仍然色彩鮮豔的花朵。
于是他意識到,彌奈子不是蝴蝶,是黑暗中拼命綻放光芒卻最終無聲枯萎的花。
織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對視一眼,有些困惑。
“■■■?”
“太宰,可以再說一遍嗎?”坂口安吾推推眼鏡,意識到了什麼。
太宰治擡起眸虛假地笑起來,眸底卻毫無溫度,“是秘密哦。”
“你的話,一定會有遇到很好的朋友,在酒吧裡和别人幹杯的那天的,所以去尋找吧。”
“如果可以,我想将我所有的好運和生命都給你,以換取你喜樂安康,長命百歲。請相信我如此愛你,修治哥哥。”
彌奈子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來,噩夢一樣纏繞着他。
他知道自己會在她折斷的地方繼續生長下去。
因為那是【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