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西橋那完美無瑕的飽滿笑容隻微微僵硬了一瞬,便又恢複自然,她仍舊是輕快的語調,“哎呀,跟你開個玩笑嘛,幹嘛非要戳破我。”
遲歸隻自顧自向前,沒有給她自圓其說的台階。
但羅西橋天生就具備這樣一種不畏懼任何不适的氛圍,永遠能夠坦然自若發言的本領,見狀她輕巧地換了個話題。
“我之前有看到你和何意入學時候拍的合照,不愧是我們一中的校花校草,特别上鏡——”
她的目光緊緊鎖定着遲歸那張萬年八風不動又冷峭淡漠的面孔,想從其中看到一點端倪。
“我之前不知道原來你們那麼熟呢,還會一起來學校報道——”
遲歸單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滑動看着消息,微長的劉海發絲撩着眉棱,他漫不經心回,“你不知道的事挺多的,正常。”
沒有正面否認也算得上一種側面肯定,羅西橋的精緻長甲不自覺微微摁進掌心,彎起的嘴角弧度卻沒半分下落。
“是嘛?現在大家都猜你們倆有情況呢!……”
遲歸語調敷衍,“嗯,對。”
“不對哦……”
羅西橋忽地撲哧一笑,尾音細細拖長,就像見到了什麼她期盼已久的名場面似地,驚訝驚喜交織,擡手朝某個方向指了過去——
“……這倆好像才是真的有情況的樣子~……”
那兒立着一對年輕男女,男生溫文爾雅帶笑,女生側首望他正說着話,少見地唇角抿出些淺淡笑意,霎時冰雪消融成一汪春水。
遲歸的季節卻倏忽入冬,挂着隐隐不耐神情的臉龐幾秒内凝結出一張覆霜假面。
與之截然相反的是,他的五髒六腑四處升騰起一種無法言表的情緒,瞬間流竄至忽而滾燙的血液中,灼燒得心口火熱卻又隐隐悶痛,像中了什麼未知病毒。
他擡手摸了摸心髒的位置。
奇怪,他這是怎麼了。
*
校友聚會在商場頂樓某家裝修得金碧輝煌的K歌式火鍋店中舉行。
最大的包廂中坐了近二十來号人,頂燈沒開,隻開了頭頂一圈霓虹射燈和兩側的壁燈,落地的大屏幕前有幾個學長學姐還在舉着話筒漲紅脖子扯着嗓子飙高音,其他人則在這喧鬧樂聲中圍着長桌從熱氣騰騰的鍋裡伸筷撈菜,間或大笑碰杯,臉上是一種混合着象牙塔裡的學生和竭力要表現出大人模樣的别扭神态。
何意也坐在長桌角落,一側是和他傳說中的绯聞女友并肩坐在一起多日不見的遲歸,一側是樓下偶遇中途又被其他校友熱情硬拽進來的林知行,夾雜在這幫半生不熟的人中間本就不太愛講話的她,這下隻得自顧自伸筷夾着距離自己最近的冷碟,有一搭沒一搭對付幾口,假裝自己的靈魂還在原地。
假裝自己對遲歸和羅西橋毫不在意。
邀請她來這裡的吳夢園與她截然相反,她似乎上至大三大四學長學姐,下至每一位到場新生,和誰都能嘻嘻哈哈聊上一會,這會剛搶到話筒,和另一個女生眉飛色舞對唱某熱門情歌,真假音熟練切換不停,邊全場轉着到處互動,來了何意這裡更是将話筒遞到她嘴邊熱切招呼,“來~何意!這段跟我一起唱啊——”
何意挺直後脊背貼緊了椅背,竭力要離這隻話筒遠一些,連忙擺手,“不了,你繼續唱吧——”
她不害怕唱歌,但實在害怕這個氛圍。
邊上林知行見狀輕笑了一聲,朝何意問,“你是不是不怎麼經常來這種大型聚餐呀?”
背景音實在太聒噪,林知行的嗓音慣常溫和低緩,何意隻見他嘴唇開合幾次,沒怎麼聽清,“你說什麼?”
林知行傾身過來,幾乎要貼近她耳畔,将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可能是貼得太近,溫熱的氣息觸及耳後,令何意本能起了些雞皮疙瘩,下意識往另一側偏了些。
“算是吧。”
林知行似乎是看到了她碗裡幾乎空空,起身拿起火鍋邊的漏勺給她撈了幾勺熱騰騰的菜,用碗接着遞到她面前,眯起眼睛笑着,語調溫柔道,“看你還沒怎麼吃的樣子,是位置不太好取嗎?”
何意盛情難卻,也确實好像有些餓了,見那碟子中都是肥牛羊肉裹着燙好的香菜油麥菜,沒什麼她忌口的,就伸筷夾了一口往嘴裡送去。
“等一下。”
有隻手輕輕在她左小臂上點了下,随後耳畔傳來了夾雜着喧嚣樂聲的清冽嗓音,像炎熱夏季裡浸泡着薄荷葉的冰雪碧,能嗅到滿腔澄淨氣息,她瞬間便意識到——是遲歸。
何意側首回望,這是今天第二次她直面他的面龐。
明明是她早已熟悉到刻骨的模樣,這一刻卻品出了幾分陌生味道,他冷白面孔上自帶疏淡氛圍,群魔亂舞的霓虹射燈燈光落到他臉上也消了音,辨不清什麼确切情緒,隻垂眼看向她的碗碟。
“别吃。”他的語調也極其寡淡直接。
他總是這樣,光是在那裡靜靜坐着,不論是一言不發,或是簡短幾個字,就能攪動何意心底一潭深水,叫她總下意識忽略前言後語,為這該死的吸引力折戟。
她暗歎自己實在不争氣——人家搞不好都和绯聞女友正式确認關系了,自己還在這裡胡思亂想什麼。
心理活動進行的幾秒裡,遲歸似乎又說了一句話,仍舊不帶什麼情緒溫度,活像在念什麼實驗分析數據結果。
“這碟菜裡有竹荪,你對竹荪過敏,不能吃。”
“啊?”
何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說的究竟是什麼内容——
他……怎麼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