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的目光輕撫過這張合影,畫面裡一個是在鏡子中見過無數次的自己,一個是在心中回想過無數次的那個人,相機真是奇迹,能叫刹那的幻夢拟為現實,更能讓寶貴一刻足以永恒。
高中時候渴望那麼久的東西,此刻眼前觸手可及。
她說不清此刻的心情,明明應該是喜悅甜蜜,卻隻覺心髒一點點縮緊,眼前的相片也模糊了,褪色了,溶成了幾個月前卻像許多年前般已經泛黃的畫面——
“請高三年級各班同學有序前往校大禮堂外紀念碑前集合做畢業照拍攝準備……“
溪城一中的校園廣播一聲聲回蕩在校園上空,在這樣的日子裡嬉鬧着的畢業生們有些高舉手機四處怪叫抓拍,有些對着小鏡子來回整理着精心打理後的劉海,有些避開老師們的視線悄悄互相幫忙塗脂抹粉,有些勾肩搭背在校園各個角落打卡式留下花樣合影。
何意和肖楠楠扛着相機和三角支架在校園裡地毯式合影結束後,趁着肖楠楠終于累了在花壇角落開始玩手機的時候,何意握着手機,懷揣着連肖楠楠都沒有說的隐秘念頭,有意無意的地朝着火箭班的方向去。
過去的一年裡她曾無數次遺憾無法和那個人同班,無法光明正大地和他擁有哪怕隻是擦肩而過或是随口問候的簡單交集,更是在這樣如果是同班同學就能理所當然地擁有合影的日子裡,她卻隻能抱有奢望奇迹出現的想法,在茫茫人海裡,試圖朝他一點點靠近。
也許當她碰到他,可以憑借校友的身份邀請一張合影,雖然他會同意的可能性無限趨近于零。
或者幹脆不管不顧悄悄偷拍下對方一張照片留作紀念,不去外傳,這應該算不上什麼大錯吧——她的腦海裡生出另一個聲音勸誘着,又反過來暗暗唾棄自己這見不得光的小心思。
這一圈轉悠下來,何意一無所獲,隻得再次順着人群失望地回到了禮堂和校内紀念碑前,她在人群裡心不在焉,時而遙遙朝着火箭理科一班的方向偷看。
忽然,她瞥見好像是遲歸的身影正離群而去,他前往的方向似乎就是高三教學樓,何意随即彎下身子從人群中穿了過去,沿着他的方向。
每走一步心跳都好像在響着倒計時,忐忑緊張不安将她裹緊,她頭腦發暈,沖動之下忽然覺得幹脆今天就和他告白好了。
這個念頭一生出來,就在她腦海裡着了魔般地開始無盡回旋。
對呀,反正即将畢業,就算遲歸對于自己的告白感到莫名或唐突,即使他非常冷酷地拒絕自己,那又怎樣,隻要從此再也見不上面,那就無畏尴尬,至少此刻說出口了還算不留遺憾。
更何況,一個月後高考這座巨大分水嶺,恐怕會再次将她與他分隔的更加遙遠——即使她真的如願考上清大,在大學這樣小社會般的世界裡,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依舊是咫尺天涯。
從此後她連每周一兩次遠遠望見他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吧。
何意攥緊了手心,初夏時節的溪城溫度已經不低,她的手心不住出汗,也許是因為這時節這天氣,也許是因為有關那個人的全部心情。
她的目光被緊緊黏在了漸漸遠去的遲歸的白色身影上,在忽明忽暗的高三教學樓的長廊裡,光影交錯之中,眼前近乎一場時時出現的熟悉幻夢,何意加快了腳步,幾乎是朝着他奔跑而去。
空蕩蕩的長廊裡她的腳步聲,她的心跳聲,廊外蟬聲風聲,一切一切,都彙聚成一道似乎隻有她能聽到的密密切切鼓樂聲,樂聲從耳道傳至心口,不停扣擊,像在鼓勵她——何意,去吧,大膽說出你的心聲,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越來越近了。
就在這瞬間。
忽然,她聽見一道女生的聲音,“遲歸,等一下!”
幾乎幻覺般地,她以為是自己本能發出的聲音。
但并不是。
腳步聲停止了,無論是她的,還是他的,一切都驟然冷卻了下來,像時鐘的擺錘不偏不倚,停在了正中心。
何意錯失了告白的時機——有人先她一步出場了。
長廊外是溪城一中屹立數十年的蒼天碧樹,樹影搖曳,交織沙沙聲響,盛夏正午的陽光透過層疊碧葉滲落在了遲歸身上,校服白襯衫妥帖地包裹着他聳起的肩峰,最上面的那顆扣子一如既往的敞開着,脖頸被金色日光灼燒出了星星點點的印記。
何意的心口發燙——
他像燃在自己心頭的一團火,已經摧枯拉朽般熱烈至極,卻無論誰路過身旁也隻能看到縷微弱青煙。
她倚着走廊牆壁,後背有點汗濕的校服襯衫黏住了後頸,繼而封印住了身體,蟬鳴執着響個不停,心髒跳動到快要飛出胸腔,呼吸卻變得悄不可聞。
何意站在走廊對角這一邊,隻隐約看見那個女生似乎很漂亮,今天好像還有特意化妝打扮過,她看不清她的動作,但能聽清她的話語,但她猜她也在緊張,因為她的聲音也同樣在顫抖不停。
……
女孩磕磕絆絆的告白終于完畢,開始靜等宣判,何意的心一同懸了起來。
她聽見了遲歸的聲音,仍舊清越知禮,陌生又熟悉,和那年冬夜湖畔時别無二緻。
他禮貌而疏離颔首,“謝謝你,但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刹那間,心裡好像有個什麼東西墜入了萬丈谷底,很久後,撲通一聲,徹底停止了,也永遠靜止了。
何意倚着牆壁的肩膀頓時失去了全部力氣,無法控制地滑了下去。
……
*
“我想起來了!報道那天我在我們宿舍樓下見過這個帥哥,原來就是何意你男朋友啊,天呐!——”
何意的思緒飄搖太遠,在陶苑突如其來的又一聲驚呼裡被拉回眼前現實。
她的腦袋在手機屏幕和何意的臉之間來回切換,星星眼閃個不停。
何意緩過神來,回憶裡殘留的苦澀還未退卻,遲歸親口說的“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那句話依稀殘酷響在耳畔,令她無法掩耳盜鈴地繼續享受這片刻竊喜。
她隻得立刻搖了搖頭,“不是,他隻是我高中校友而已。”
隻是這樣客氣陌生又足夠遙遠的關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