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這種東西真的虛無缥缈,來無影去無風,有時需要千般萬般的佐證,有時隻需一個感覺。
“信你一個滿嘴跑火車,遮三掩四的?”蘇律回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說這種話。
相尋晝的臉皮依舊能打,他又道:“難道我們不算是交過心的朋友嗎?我覺得今日與蘇博士一見如故,甚是感慨,恨不得圍爐夜話促膝長談,以表相見恨晚之意!”
“你确定嗎?”蘇律回走進屋掃視一圈,發現屋内環境确實挺好,整齊幹淨。他滿意地點點頭,将門順手關上前說:“上一個和我圍爐夜話的墳頭草已經三尺高了。”
“怎麼能這麼想呢,诶!”相尋晝吃了個閉門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挫敗地離開了。
蘇律回靠在門上,漸漸滑落地面。袖子裡的接收器一直震動個不停,端腦也無間斷發來各種通訊申請,可他真的好累,隻想躺着大睡一場,什麼也不想理。
但這是不行的。蘇律回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想努力看清那個身影,可無論他怎麼努力也沒用。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片空白之間,萬籁俱靜,寒氣刺骨。他嘗試呼喊,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看不見自己的身影,時間久了,也沒有了知覺。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存在過。
蘇律回一驚,從夢中驚醒,才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地上,不知什麼時候睡着了。
他覺得眼睛很酸,渾身沒有力氣,一摸額頭,果然發燒了。
關鍵的時候掉鍊子。蘇律回有氣無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他對于他這從娘胎裡就弱的身體很是沒轍。
他的病學名叫做“先天性心脈緩滞”(注),因為這個病,他的父母抛棄了他,想再要一個孩子,結果天不遂人願,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也就是蘇徊,依舊遺傳了隐性基因。蘇律回在孤兒所待了兩年就見到了自己的弟弟。
這也不能怪他父母,因為這個病的治療過程極其繁瑣麻煩,費用高,成功率還低,屬實是性價比低的離譜。他的父母後來放棄了要三胎,在送蘇徊來孤兒院的那天,領養了一個乖巧健康的小女孩,便再也沒回來過。
但蘇律回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因為院長并沒有因為嫌他們治病麻煩而将他們兄弟二人扔出去,而是一直盡自己所能幫助他們,哪怕那些淺顯的療程治标不治本。
蘇律回五歲時,遇到了來孤兒院做公益活動的相皖之。他躲在幕後看着台前媒體采訪相皖之,他知道這個人是宣城的大英雄,他聽到相皖之說:“我會守護宣城每一個人。”
他想:大英雄?他真的能做到守護每一個人嗎?他會守護我們嗎?
這麼想着,他不知哪來的力氣,跑到台上,衆人皆錯愕,主辦方趕緊搖人把蘇律回趕下去。蘇律回卻見縫插針地喊道:“大英雄,你會治好我和弟弟的病嗎!”
相皖之擺了擺手,示意主辦方的人松手,他走上前蹲在蘇律回面前,他說:“我會盡全力。”
就這樣,蘇律回和蘇徊機緣巧合被帶進了将軍府。但蘇徊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認相皖之為義父,一直鬧着要回孤兒院找院長。相皖之也随他去了,讓他以叔叔相稱。
于是第二天,宣城的人都知道,将軍收養了一位義子,并且四方尋求能治先天性心脈緩滞的醫藥。
在蘇律回十二歲那年,相皖之還真的找到了。剛好這個手術隻能十周歲以上的孩童才能做,于是蘇律回帶着弟弟一起住進了宣城最好的醫院。
但是兩人的病雖然是同根同源,但細枝末節處還是不一樣的,加上這病極其罕見,手術成功的案例也很少,為了保險起見,醫生準備了兩套方案讓他們選擇,一套成功率高,但預後要很久;一套成功率低,但療效又快又好。
蘇律回因一心想去陌城求學,硬要求做那套風險高的。蘇徊本來想選風險低的,但見哥哥這麼堅持,也想賭一把。相皖之和相虞苦勸無果,因為手術前需要預處理幾天,眼見着手術窗口期就要過了,他們沒辦法,最後隻能依着他倆。
後來,蘇律回手術成功了。蘇徊的卻出了點問題。蘇律回好了之後健步如飛,迫不及待前往陌城,進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陌城日曜中學讀書。蘇徊在宣城又待了兩年,才養好身體,前往宣城。
蘇律回真的很着急,想努力與偶像并肩,于是在陌城的每一天都格外用功。後來宣城被破,他更加希望早日接觸到前沿技術的研發,因為他一直認為在這個時代,戰争勝利的關鍵,就在于科技水平——他不希望聯邦任何一個地方重蹈宣城的覆轍。
過度的勞累,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虧的一塌糊塗,便是發展到現在這副随時随地都能暈過去的情況。
蘇律回拖着自己沉重的身體,坐到書桌前椅子上。他知道自己一旦選擇躺在床上,就不會舍得起來了。
他将端腦的健康助手打開,檢查了一下自己沒有其他的問題,又從冰箱裡翻出幾塊碎冰,用濕巾包成一團,開始最原始最樸實無華的物理降溫。
冰冷的刺激讓他頭腦清醒了一瞬,他突然覺得,其實自己可以跟相尋晝說的,沒必要折磨自己,找醫生打個針很快便好了。但他才大言不慚地說完自己“不需要醫生”,現在就出爾反爾,會不會變臉變的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