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入海做了個漫長的惡夢。

夢裡他失足落入大海，海裡的生物長得奇形怪狀，一個個都在嘲笑他沒用、古怪。他憤怒地想要打倒這些逼逼怪，卻反倒被它們打倒，恥笑聲不絕于耳，宛如詛咒。

可怖的聲音變成了父親的模樣，用棍棒抽打他的背，咒罵道：“我怎麼會生了你這麼個廢物兒子。”

兄弟們哈哈大笑，撕掉他的畫，齊聲喊着：“廢物，廢物，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廢物。”

“我不是廢物，我是藝術家。”陶入海大聲反駁。

然而他的呼喊被笑聲淹沒。

他又喊道：“我兒子最本事了，他得過奧數冠軍，十六歲就成為全市高考狀元。你們錢賺得再多，爬得再高，沒有一個争氣的兒子也是白搭。我的兒子最本事，你們憑什麼笑我，憑什麼。”

“爸爸，别發瘋了。我不會攀高枝，隻愛自己的弟弟。”大兒子陶如琢冷冷地盯着他，仿佛神明在宣判他的死刑。

“不，這不是真的。你别胡說，阿琢，爸爸經常陪貴客喝酒，心髒不好，你不要吓爸爸。”

陶如琢沒有說話，如同一尊高大的冰雕注視着他。

他胸口漲的要爆炸，嚷嚷自語：“你們都瞧不起我，所有人都瞧不起我，連我的親生兒子也瞧不起我。都瞧不起我，天啦，我為什麼活着，做人究竟有什麼意義。”

陶入海全身漲痛，隻想沉入大海，就這麼靜靜地死去。無人知曉，無人在意，再也沒有人會嘲笑他。

一束光照入深海，一條銀魚繞着他打轉，問道：“你真的想死嗎？”

“人人都笑我，我活着有什麼意義。”

“活着本身就是意義所在，反正你又餓不死，何必在乎别人看笑話。”

“不用在乎嗎？”

“他們隻是利用你愛面子的心理，騙你的錢，騙你的勞動力。”

“對啊。他們都是騙子，說什麼哥倆好，其實都是為了騙我的錢。”

“别在意騙子的嘲笑，你還記得海邊美麗的沙堡，沙裡亂跑的小螃蟹，天空自由的飛鳥嗎？”

“記得啊。”兒時，他在海灘邊自由地堆沙堡，愉快地和螃蟹嬉戲，用樹枝畫下一隻隻飛鳥。一個浪潮打來，沙堡塌陷，螃蟹亂跑，飛鳥模糊。可他樂此不疲，繼續玩樂。不用寫作業，不用幹活實在是太快樂。他時而撒腿狂奔，時而入海暢遊，時而以地為畫布，畫下整片天空。

海風輕拂，天空瓦藍，他就是海裡最歡快的魚，天空最自由的鳥，再也沒有閑言碎語能拘束得了他……

陶入海緩緩睜眼，看到妻兒關切的臉。

清醒後，妻子對他說：“安心休息。”

大兒子：“這是愛爾蘭最好的醫院。您好好休養。”

陶入海卻說：“我……想……釣魚。”

妻兒：“？？？”

陶入海：“什麼時候出院，出院了就釣魚。”

陶如琢點頭：“好的。等您恢複了，我就帶您釣魚。”

陶入海滿意地閉目養神，現在的他已經脫胎換骨，徹底悟道了。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他不想再争權奪利了，更不想管兒孫瑣事，也不乎朋友們怎麼看。把心放寬，别人愛怎看怎麼想，關他屁事。就算是他爸，也頂多揍他兩棍，挨一下就過去了。有什麼可在意的！做人嘛，開心最重要。

看看湖，釣釣魚，悠哉悠哉的生活才是他真正向往的，以前俗務纏身，沒來得及和大自然親近。現在他悟道了，是該去親近親近大自然了。因此出院當天，便讓兒子開車帶他前往釣魚聖地基爾肯尼郡，在當地

專業的釣魚裝備店請了向導，并買下導購員推薦的釣具。而後一家人來到湖邊垂釣。

在導遊的引導下，釣魚還算順利。隻可惜大兒子上前告訴他，久坐會導緻血液循環不暢。勸他起來走動走動再接着釣。他從善如流，興緻勃勃地在湖邊漫步，看人來人往，悠閑自在，他的步履亦越發輕快。

陶如琢發現父親一門心思在釣魚上，好像把他跟弟弟的事抛在腦後。也不知是想開了，還是當起了鹌鹑。總之隻要别氣壞了身子就好，如果父親非要問這件事，他就承諾跟弟弟分手。再用AI虛拟一個男友給父親看，先騙過去再說。

父親似乎對釣魚上瘾，甚至自拍起釣魚過程直播。直到假期實在難以延長，母親催着父親回國。父親還要在臨走前一天，釣個痛快。

這幾天，陶如琢請了假陪同父親在湖邊垂釣，卻随身帶着筆記本工作。

他敏銳地察覺父親心境的變化。就像一名被逼着求上進的人，發現自己永遠也無法抵達既定目标，索性放過自己，得過且過。

這樣的結果，總不算太差。

因此在，父母離開後，他把這幾天的情況轉述給弟弟。

弟弟沉默了許久，問道：“媽會傷心嗎。”

陶如琢：“她怕你受到傷害，看父親沒打算跟你計較就安心了。老實說，她本就不指望爸能混出個明堂來，也許爸不求上進反而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