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讪男子冷笑:“小弟弟,你幾歲了,懂不懂成年人之間的情趣。有沒有帶身份證,拿出來給叔叔看看。”
陶蘭澤才十七歲,本該低調,然而盛怒之下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冷聲反駁:“難道你長得老就能耍流氓?”
“你!”搭讪男子氣得握緊了拳。
“你們倆夠了!别以為吵鬧、打架才能彰顯男子氣概。”陶如琢伸手把陶蘭澤護在自己身後,像高高在上的審判庭,冷聲斥責二人的行為。
搭讪男子不依不饒:“Armani,難道你看上這個毛還沒長齊的混小子。”
“你嘴巴放幹淨點。”陶蘭澤好想沖上前扯爛那張放毒的嘴,卻被陶如琢死死攔住。
搭讪男子怒而揮拳,陶如琢伸手去攔,拳頭是攔下了,人卻被力道逼着後退,倒向陶蘭澤。
陶蘭澤長這麼大,就沒見過别人打他家寶貝哥哥,心态頓時炸了。想要沖上去打架。
好在酒保發現情況不對勁,立馬上前勸架,這才把一場大戰消弭于無形。
那名醉酒的搭讪男子被朋友架走。
負責人上前詢問陶蘭澤和王悅是否有帶身份證。
兩人的身份證均在父母那裡,王悅生怕被問出個所以然來。笑着回複喝完就走,決不生事。
陶蘭澤沒有回答,死死盯着陶如琢。王悅怕出事,立馬附在他耳邊低聲說:“快撤,你不想暴露他是誰吧。”
陶蘭澤如墜冰窟,操起酒杯把酒灌入肺腑,冰冷卻刺激的酒水,灌入腸胃,如同冰炭置腸,他強行忍着不适離開清吧。
剛走到共享單車旁,王悅便雙手合什,做禱告狀:“蘭少見諒,我發誓,決不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如有異心讓我天打雷劈。”
王悅笑容可掬,陶蘭澤卻心驚膽戰,他本不想讓人知道酒吧裡那個人是陶如琢。然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冒險上前阻止騷擾者。
可他的密友王悅,看着沒心沒肺卻是個機靈鬼,已經從他的态度中看出是怎麼一回事了。
雖說他讨厭陶如琢,天天跟同學吐嘈他哥像來自未來的機器人,無趣得很。卻一點也不希望自家哥哥英明光輝燦爛的形象受損。
事已至此,他兜着王悅的胳膊勉強擠出笑容:“走,我請你吃頓好的。”
兩人在大夏天吃着火鍋,熱熱鬧鬧地談天說地,默契地沒再提清吧裡發生的事。
回家後,迎接陶蘭澤的是父母黑沉的臉。
“你還有心出去玩,看看你的成績。”陶父訓斥道。
“我去找補習班,才不是去玩。”陶蘭澤拿出之前想好的借口。
“拉倒吧,你有這份心,也不至于考不及格了。”
“這回卷子難,不及格很正常。”
“隔壁重點班可沒有一位考不及格的。稍微難一點的卷子你就考不及格,那以後高考怎麼和人拉開差距,怎麼考重點名大學!現在就業形勢這麼難,考不上重點名校,你就等着掃大街吧。”
“掃就掃!職業無分貴賤,掃大街也是為人民服務。”
“你除了貧嘴還學會什麼。看看你哥,哪一年沒拿獎學金。從來不用我們操心學習問題。”
提到哥哥,陶蘭澤立馬聯想清吧裡那副傾倒衆生的妖孽模樣。
若父母知道他哥居然如此地“離經叛道”“自甘堕落”必定會暴跳如雷、聲淚聚下,感覺天要塌了。
想到這一點,EMO了一下午的陶蘭澤突然生出一種報複成功的爽感,不自覺哼哼兩聲冷笑。
他的父親陶大海本就心情不好,見小兒子居然露出嘲諷的表情,感到自己身為父親的權威受到挑釁,怒而大吼,進廚房操起掃把就要打人。
陶蘭澤見狀便跑進哥哥的房間,把門反鎖。
之所以跑到這裡,是因為哥哥告訴過父母不要随便進房間。裡面都是寶貴的試驗用品。
他的哥哥陶如琢是生物制藥學的在讀碩士,下個學期就是博士了,在父母眼裡宛如研究生化武器的專家,那些試驗用品帶着緻命病毒,因此他們不敢輕易進大兒子的房間,甚至生氣了也不敢踹門。
可在陶蘭澤眼裡,哥哥的房間便是安全屋。試驗用品構建出的科技感的,是醞釀劇情的溫床。他經常趁父母不注意溜進哥哥的房間,躺在哥哥的床上,在幻想的漫畫世界中遨遊。
他鎖上門,把耳朵貼在門上,側耳傾聽。
門外父母倆大聲争吵。
母親蔣惜夢:“你這是要幹嘛!阿澤都這麼大了,可以跟他講道理,不要動不動就動手。
父親陶入海:“你看你把他寵成什麼樣子,目無尊長,無法無天!我要是不教訓他,他哪會把我們說過的話放心上。你看看他,整天隻知道玩,一心做漫畫家夢。完全沒有學到他哥的樣子。”
母親:“阿澤是阿澤,阿琢是阿琢。又不是隻有愛學習才是優點。”
父親:“那你說說看,他這破成績能考上什麼好大學,找到什麼好工作。畫那破漫畫連一口飯都混不到。可惡,不給他點教訓,他是不知道痛的。”
母親:“陶入海,你要幹嘛,要幹嘛。”
陶蘭澤立馬猜到父親要撕自己的手稿,雖然他的畫稿都已拍照掃描發網上了。可手稿記錄着他的思路,凝結着他的心血,是他的孩子。他可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孩子被撕毀。
他立馬離開安全屋,沖進自己房間,大喊:“你要幹嘛!要打就打。不要動我的東西。”
父親内心沸騰的熔岩終于找到了洩憤的出口,操起掃把砸向陶蘭澤。
母親拽着父親的手大喊:“你發什麼瘋!他馬上高三了,打傷了怎麼高考。
陶蘭澤内心既悲傷又憤怒。在内卷嚴重的名校讀書心裡本就是極其壓抑的,更何況他還有一位有口皆碑的哥哥珠玉在前,襯托得自己一無是處。他隻能寄情于動漫和小說,在幻想中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
可父親的言行,無情地撕裂了他賴以生存的心靈防線,讓他的情緒瞬間奔潰,哭喊着:“你打啊,打殘我,我就不用去高考了。我就是死,也要畫漫畫。死也要畫!”
陶蘭澤的這番話如油潑火,惹得父親暴怒,大吼着“孽障!看我不打死你”父親一把推開勸阻的母親,瘋也似的用掃把打他,仿佛不把這礙眼的垃圾掃地出門,今後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一時間陶家沸沸揚揚,哭喊聲、怒吼聲、揮棍聲四起,直到“咔”的一聲,在無人注意時,門悄悄地打開。
陶如琢從門外走了進來。
刹時,時間暫停,所有人皆停下手中的動作。
“我回來了。”陶如琢淡淡地說,清冷的嗓音如鳳凰啼鳴,消弭一切争端。
父親好似川劇變臉,怒容切換成笑臉,丢下掃把,親切地說:“阿琢你回來了呀。試驗還順利嗎?”
“嗯。”陶如琢點了點頭,随即環視家中情況。
母親立馬撿起掃把,尬笑道:“我們在打老鼠,真是好大的老鼠呀。不過,你放心,它絕對沒去你的房間。”
“哦。知道了。” 陶如琢沒有多問什麼,背着包回房去了,仿佛剛才家裡發生過的鬧劇全與他無關。
夫妻倆這才松了口氣。他倆對大兒子實在是又愛又懼。這孩子是家庭的希望。他們倆學識平平,依靠親緣關系和時代紅利在事業單位謀了個好職位,同時借着人脈做點小生意賺錢。雖說兩人收入已經達到小康家庭的水準,卻一心想要實現階級跨越,輕松賺大錢,撲騰了大半輩子,也沒弄出點大的水花。好在祖墳冒青煙,生了個争氣的兒子,在爺爺的教育下,自小學習自覺,成績優異,在學業上一路穩進,初中時獲得全國奧數冠軍,十六歲參加高考時便奪得市狀元,被本地985名校錄取。其出衆的表現,讓整個家族都有光彩,雖說是學生物制藥的,卻能像律師一樣,幫族人研究一些賺錢的項目是否值得暗藏陷阱,幫父親擺脫小人的糾纏。
要說陶如琢有什麼不好,那就是平日裡過于沉默寡言,一旦開口說話,條分縷析,令人無從辯駁。父母将來都指望他,自然不願在他面前丢了顔面,不想讓他看到家裡亂糟糟的景象。
陶蘭澤因哥哥突然回家而逃過一劫,卻并沒對哥哥感恩待德,反而因父親的區别對待越發忿忿不平。
他一邊寫作業,一邊卻回想着,哥哥修長的腿,冷漠的臉,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在計算草稿上畫畫,随後又嫌棄地把草稿撕了,端起習題集走到哥哥房門口,扣了扣門,朗聲道:“哥,我有一道題不會做。”
陶如琢頭也不回地回應道:“進來吧。”
陶蘭澤閃身進屋,把門合上,大步走到哥哥身旁,看見哥哥正在寫筆記。
雖然陶如琢一向喜歡鑽研前沿科技,正在訓練AI模型,卻仍然保持用手寫的方式記筆記的習慣。台燈為專注的臉勾勒一層金邊,令俊秀的眉目呈現出與酒吧燈光下截然不同的典雅風緻。
陶蘭澤看着這張熟悉的臉,心裡堵得慌,忍不住吐嘈道:“你真不愧我們學校最優秀的校草,在歡喜佛這條賽道上也是罕逢對手的。”
哥哥放下筆,扭頭看他,一臉平靜地說:“我去那裡是為了完成一個社會學試驗。”
一句話把陶蘭澤原先準備好的問題都堵了回去,他隻得追問:“什麼試驗。”
哥哥:“觀察清吧客戶的社會屬性分布,談論的話題,以及對他們俊美同性的反應等等。”
陶蘭澤感覺别扭極了:“哥,那可是GAY吧。”
哥哥反問:“你既然知道,為什麼去那裡。”
陶蘭澤心虛地反駁:“我隻是去看看熱鬧,長長見識,你可是經常在那裡混,那怎麼能一樣。”
哥哥:“謝謝你的關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陶蘭澤看着哥哥那玉石般潤澤白皙的臉,天鵝般修長的頸/項,回想起清吧中那些猥/亵的話語,心裡那團無名火,一半往腦沖,一半朝下竄,咬咬牙低聲問:“那些家夥在背後說你的壞話,難道你沒聽到嗎。被當作YY的對象,難道你不惡心?還是說,你喜歡扮演被癞蛤蟆觊觎的天鵝,喜歡俯視他們看得見摸不着,隻能放肆意/淫的人性醜态。”
哥哥:“談不上喜歡或者讨厭,我隻是個客觀的觀察者,隻想多收集思想樣本。
“咚!”陶蘭澤怒而錘桌,他把哥哥視作供桌上的玉佛,不可亵渎,哪知這尊佛自願化身泥塑,和着雨,融為泥,歸于塵。
“你就不怕我告訴爸爸媽媽嗎?”陶蘭澤問完這句話便後悔了。
“你已滿十六歲,是個完全刑事責任人。我無權操縱你的思想和行為,不想幹涉你的言論自由。”
果然。陶蘭澤苦笑,他就知道哥哥會這麼說,失望地轉身離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麼,畢竟他的哥哥一向如此,理性、冷靜,沒有凡人喜怒哀樂,愛恨嗔癡,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像一台精密的儀器,客觀記錄并分析着一切。
他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隻是仍不甘心。一次次地刺探,一次次铩羽而歸。
隻是扭頭離開的他不知道,在他轉身後,他的哥哥陶如琢雙手顫抖,提起筆,卻無法繼續書寫。
備注:如琢:取自《詩經·衛風·淇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蘭澤:長蘭草的沼澤,也可指蘭花制作的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