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收攏!”
年輕的小隊長慌亂中的嘶吼淹沒衆人在哭爹喊娘的哀嚎裡。
“上!”
又是一聲清亮的暴喝,陡峭的石壁上瞬間抛下數十根結實的麻繩。
林妍一身黑衣,當先攀繩而下,蹬着石壁幾蕩滑落,身形靈巧的好像輕捷的燕子。緊随其後,四百多人亦是順着繩子紛紛降落。花白的石壁上,宛如一路路飛速行進的黑蟻。
“兄弟們,剿滅反賊啊!”百夫長大呼一聲,唰地一聲拔出挎刀,鋒利的刀鋒在銀白的月光下映出刺目的雪芒。
林妍目光森然,“弟兄們,殺!”
短兵相接!
那百夫長雙手握刀,當即沖向林妍。
五步,四步,三步,一步,半步!
林妍迎上一腿勾掃踹到小隊長右肩,百夫長一個踉跄,林妍趁機左手一撈,反手握住刀柄,一聲大喝,借力淩空翻身,騰躍轉起。
提、壓、帶、肘擊、奪刀!
夜色蒼茫,揚起的彎刀刀身漆黑,一抹銀亮的月光在刀鋒上一閃,照得人臉一片雪白。
反手、欺身、破喉!
時間似乎瞬間被拉長,直到刀鋒上的寒意觸及脖頸,小隊長似乎才意識到即将要發生什麼,瞳孔猛然一縮……
那年輕的面龐映在林妍的眼眸裡,驚詫的表情尚來不及換做驚恐。林妍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短短的睫毛一動,看見他的瞳孔猛縮,看見那自己冷硬的面容映在他年輕澄澈的眼睛裡……
林妍提起一口氣,微合上眼睛,手上的動作卻未曾停下——
“噗——”
一聲輕響,冰涼的刀鋒劃過咽喉,血花在夜色裡綻放,溫熱的鮮血濺到手背上,濺到臉上,帶着體溫的血腥味兒在微涼的山風裡飄散……
來不及想是什麼感覺,一道嘶吼帶着淩厲的風聲從身後襲來。林妍眼神一淩,蒼白的寒“光跌進眼底,身體瞬間向旁旋閃,同時手中彎刀迎上……
……
一方是神策軍小隊,銀甲金刀,裝備精良;
一方是雜牌軍苦役,衣衫褴褛,人數衆多。
雙方各有優劣,戰鬥持續了近兩盞茶的時間。在一身染着暗紅色血漬的黑衣再次濕透的時候,提前埋伏了半個多時辰的苦役們終于憑借人數與體力上的優勢将百人的小隊盡數殲滅。
一個年輕的小兵連聲喊着“将軍”朝林妍跑來。他臉頰上還挂着幾滴血珠,鼻尖額角粘着幾片灰白的土,好像被抹了一下,在臉上暈開。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似乎傷的不重,隻被布條草草得一系。
“報告将軍,追兵已全數被殲!我方重傷十二人,犧牲四人。”
這個小兵叫葛白,十七,還有幾分稚氣。林妍點他随從,因為第一場戰鬥結束時,衆人或是嘔吐或是腿軟,或是哭嚎歡呼,隻有他,沉默地挨個檢查地上的人——沒死的神策軍補上一刀,還有氣的苦役包紮救治。
林妍點點頭,手上的彎刀順着刀鋒一滴滴淌血。她平靜下令,“陣亡的兄弟們就地安葬,一個時辰之後,帶着受傷的兄弟,開拔。”
“是!”
葛白轉身小跑着去傳令。
這是第七場戰鬥,也是最後一場——五百追兵,悉數殲滅。
林妍起事後,就命魏钊于廣等人率部先行,自那當年楚氏開鑿的、轉運九霄宮奇珍異寶的隧道穿行,轉戰平南西路,自己帶着一千精壯阻擊第一批官軍,為大軍轉移争取時間。
七場戰鬥,磨合、調整、淘汰,剩下的不足八百,還是年輕熟悉的面孔,但每個人眼底的光都變了。不再是任人奴役的牛羊,而是見了血的餓狼。
包括林妍自己。
戰争是殘酷的,血腥的。林妍第一次揚起刀鋒砍上敵人腦袋時,看見帶血絲的腦漿在眼前迸濺,那人眼睛暴睜,高大的身軀倒下,一句唾罵在耳邊炸開,心底一顫,手一軟差點握不住刀柄。
滿臉血污的大叔喉結艱難滾動,擠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嘶啞的聲音罵道——
“腌臜反賊,不得好死……”
這不是你來我往善惡難分的權術争鬥,不是自保殺人,那每一個死在刀下的士兵都是有血有肉有善有惡的活生生的人,這是一條不歸之路,林妍以不能後退。
不能後退,哪怕屍橫遍野,血流漂橹。那一刻,林妍忽然就明白了楚奕、蘇辰這些王公貴胄一層層僞裝後的冷硬果決,忽然就明白了史書上一個個偉大姓名與光鮮功績遮掩下的血腥和殘酷,苦難和掙紮,無奈和隐忍。
披荊斬棘,抛去所有的軟弱與多餘的良心,必須走下去。
天色微亮,暗藍的天空色澤純淨深邃,蒼茫的大山暗影沉沉,像一隻盤卧着假寐的雄獅,沉靜,卻無情威嚴……
林妍傳令道,“開拔。”
……
當林妍率領着七百多人在幽暗隧道裡行進的時候,十萬苦役民夫,自十年前楚氏開鑿的棧道穿山而過,如天降神兵一般突然出現在百裡外的攀縣。
“什麼?反賊?”
“什麼?十萬?”
“什麼?已經到城外了?”
“鬧呢?整個縣城算上畜生加起來都沒十萬!”
攀縣縣令昨兒打了一宿麻将,日上三竿還在補覺。被師爺搖醒時隻當自己做夢,就要躺下再睡一覺,卻聽縣衙外,喊殺聲、逃命聲、呼喝聲、尖叫聲彙成一片。
攀縣縣令被打的措手不及,來不及穿衣,狼狽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