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美皺眉，不悅地說：“别這麼做，會惹你爸不高興。你還不了解他嗎？何必在小事上跟他作對？”

這怎麼是小事了？這事兒太大了！謝橘不理會母親，她容貌雖然像了母親李美，但是性格跟父親謝亞勇如出一轍，執拗倔強，不懂什麼退讓認輸。她硬是帶着陸思麒走出了謝家家門，知道程叔不會聽自己指揮，幹脆親自開着車将陸思麒送了出去。

路上陸思麒一直沉默。謝橘覺得有必要跟他解釋一下自己今天行為的動機，一邊開車一邊說到：“你不會誤會吧？”

“誤會什麼？”他反問。

“誤會我不肯招待你吃晚飯？”

“不會。”陸思麒答，聲音平靜無波，胸音濃重，要仔細聽才能聽清：“我怎麼可能誤會？”

“怎麼可能誤會”這句反問問得很有深意，謝橘聽了，有一種他正話反說的感覺，就快速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嘴唇緊緊地抿着，神情緊繃，滿臉的肅然。

隔了好一會兒，沉默的車廂裡響起他的聲音，他對她說：“我知道你遇到我的那天，你之所以會選擇我，是因為你很難過，你被騙了很生氣，隻是為了出口氣，才——那麼做的，在這一點上我沒有誤會。剛才你不想留我在你家吃飯，我也不會誤會，因為你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你在節省将來的麻煩。”

他說的全都是對的，但是他說話的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我聽着很不舒服？謝橘在心裡暗暗地想。

所有的決定都是我下的，他又不是傻瓜，當然能明白這一切決定背後的原因，那就是我跟他本質上是陌生人。

陌生人沒有必要裝熟，陌生人沒有必要一個桌子上共用晚餐，陌生人沒有必要舉行家庭團聚，隻為彼此熟識。

她沒有繼續解釋，用沉默承擔了他的陳述。

經過公共汽車站的時候，陸思麒讓她停在路邊，他手放在門把手上，下車之前說到：“我爸媽妹妹的事情，我十分感激。等到你需要離婚的那天，你跟我聯系吧？”他說完就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謝橘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間的失神。公車站就在後面，她從後視鏡看見他走到公車站處，削薄的身形在周圍人群中峭拔孤挺，年輕的臉側面看上去醒目好看，眉頭卻微微蹙着，嘴唇微微抿起，似乎心中藏着什麼濃重得化不開的煩惱一樣，襯着他一縷耷拉下來的額發，有一種年少的易感脆弱。

她知道公交站的人都在看着他，很多雙眼睛都在注視着這個比明星還要亮眼的青年，但是他仿佛一無所覺，裝滿心事的眼睛空洞地注視着前方，那目光沒有焦點。

公車來了，謝橘見他上了車子，從後視鏡可以清晰地看見他投了币，後腦勺在人群的頭頂上向車子的後部移動，漸漸地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

公車走了。

長長的車體經過她這輛車的時候，速度堪比全速跑起來的高鐵，刷地一下擦身而過，謝橘甚至沒有來得及看他在公交車後部的哪個位置？

謝橘心裡微微難過。這不是她預想中的分别，今天上午她跟他一起理發，一起出發去登記處，一起照相，一起下載他們倆的結婚照時，那些時候她沒有設想過今天的離别，會是這個樣子的？

太冷了，分别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需要離婚的時候聯系我”，而不是前程似錦，海闊天空？

她歎了口氣，有些遺憾，雖然是沒有什麼感情的陌生人，但是奇怪的是，她并不想跟陸思麒之間有任何意外的“遺憾”發生。她在車裡坐了良久，終于忍不住拿出手機，翻出結婚照，目光落在陸思麒臉上。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這張照片，但是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張照片上的陸思麒笑得如此開心。

微微翹起來的唇角，眼睛十分亮，仿佛有光蘊在裡面，一張堅毅有棱角的臉，難得地滿是喜悅。

她猛地關了手機，有些心煩意亂地丢在一旁，歎了口氣。

心情不好，似乎也能影響身體，謝橘自從懷孕之後，一直有隐隐的墜痛感。之前這種墜痛感還算輕微，但是從鹹水河村回來之後，這種墜痛感越來越明顯。她仗着自己從小就身體好，懷孕也除了墜痛之外，并沒有太過強烈的孕吐反應，所以一直沒有将這種感覺對醫生講。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激烈地感到了自己身體裡的小生命在鬧騰。她有些難受地摸着肚子，看着公交車消失的前方，輕輕地喃喃道：“你是怪媽媽趕走了爸爸嗎？其實你不懂，爸爸不愛媽媽，媽媽也不愛爸爸，隻是因為有了你，我們才會有了這些日子多餘的接觸。剛才他離開，并不是我要趕走他，我隻是在節省我們大家未來的煩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