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林建國回來得比平時晚，推開門時，帶進來一股濃重的機油味和一身的疲憊。他沒像往常那樣先揚聲喊一句“我回來了”，隻是默默地脫下沾着油污的藍色工裝外套，挂在門後的釘子上，然後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涼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晚飯的桌子上，氣氛有些沉悶。周玉蘭給丈夫盛了一碗稠乎乎的玉米面粥，又夾了幾筷子炒土豆絲。林建國拿起窩窩頭，咬了一口，卻像是沒什麼胃口，慢慢嚼着，半天咽不下去。

“今天廠裡又加班了？”周玉蘭小心地問了一句。

林建國“嗯”了一聲，算是回答，眼睛卻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爸，你咋了？看着沒精神。”林勇扒拉着碗裡的飯，忍不住問道。他最近因為廠裡效益不好，臨時工的前途未蔔，心情也一直七上八下的。

林建國擡起頭，看了看二兒子，又掃了一眼桌旁的其他人，最後把窩窩頭放下，重重歎了口氣：“廠裡……情況不太好。”

這話一出，飯桌上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周玉蘭停下夾菜的動作：“咋了？又出啥事了？”

“還能有啥事，”林建國聲音低沉，帶着一種無力感，“設備老化，訂單減少，上頭的文件一個接一個，說是要改革，要提高效益，可光打雷不下雨。今天開會，車間主任透了點風聲，說……說下個月的工資，可能要緩發。”

“緩發？！”周玉蘭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那咱家這個月咋辦？強子和小薇的書本費還沒交呢！你二嫂這懷着孩子，也得補充營養啊！”

李秀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色也白了幾分。

林勇更是急了：“爸！緩發工資？那我們這些臨時工呢？前兩天就有人傳，說要先從我們臨時工下手，減少開支……這是不是真的？”

林建國看着兒子焦急的臉，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沉重地點了點頭：“是有這個風聲。正式工都可能緩發工資，你們臨時工……唉，難說。”

“那我不完了嗎！”林勇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聲音帶着恐慌，“我這要是沒活幹了，秀娟和孩子咋辦？！”

“你嚷嚷啥！”林建國呵斥道，“現在還沒定呢！就是個風聲！天塌不下來！”話雖這麼說，但他緊鎖的眉頭和眼底深處的憂慮，卻瞞不過人。他這個頂梁柱，扛着一大家子的生計，在時代的浪潮面前，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這個他工作了半輩子的機械廠，曾經是那麼輝煌，是鐵飯碗的象征，如今卻像一台老舊的機器，運轉越來越吃力，随時可能停擺。

林婉兒安靜地坐在一旁，默默聽着家人的對話。她看着父親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面刻滿了生活的重擔和無奈；看着二哥焦躁不安的樣子；看着母親和二嫂憂心忡忡的表情。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她心頭蔓延開來。心疼，是的，她心疼這個為了家庭默默付出的父親，心疼這個在時代變革中可能随時失去工作的二哥。她來自一個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從未體會過這種因為幾十塊工資、一個臨時工崗位而全家惶恐不安的感覺。

國企困境，下崗潮……這些曾經隻在曆史書和新聞裡看到的詞彙，如今如此真切地壓在了這個家庭的頭上。她知道，這不是結束，或許隻是一個開始。父親的無奈，二哥的迷茫，是那個時代無數普通工人的縮影。她不能像他們一樣，隻能被動地等待和承受。她是林婉兒，一個帶着現代靈魂和知識的林婉兒。

“爸，二哥，你們也别太着急。”林婉兒開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現在隻是風聲，說不定過幾天就好了呢？再說，就算……就算真的有變化，咱們一家人在一起，總能想到辦法的。”

林建國看了女兒一眼，沒說話。周玉蘭歎了口氣：“能有啥辦法？你爸和你哥都是廠裡的人，廠子不行了，我們能咋辦？”

“總會有辦法的。”林婉兒重複了一句，語氣卻很平靜。她心裡清楚，光靠安慰解決不了問題。她必須做點什麼，為這個家，為父親分擔一些。她的中醫知識，她的簽到系統……這些或許就是改變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