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此時觀衆席上人山人海人滿為患。
——更嚴謹來說,應該是鬼山鬼海,鬼滿為患。
各種稀奇古怪的死相的老鬼、小鬼,隻有想不到沒有見不到,齊齊瞪着一雙好奇的眼睛,興奮地看着舞台上的……另外一隻鬼——
一隻燒得半身黑黢的鬼主持人,帶着小禮帽,正在台上文采斐然洋洋灑灑。
“……經過了一萬七千六百八十星元年的探尋,我們夢魇馬戲團絕處逢生再次與大家相見。感謝各位的等待。”
布景後,慈賀小聲翻譯着台上主持人的開場白。
“七千六百八十星元年?”蘭葉輕聲吸氣,“這個副本……已經這麼久了嗎?”
“……馬戲表演正式開始。第一個表演項目,空中飛人。”
慈賀豎着耳朵剛最後一句話翻譯完成,觀衆席上便響起一陣鼎沸的歡呼與鼓掌聲。驟然的轟動将慈賀的話掩蓋得已經聽不真切,又或者隻是自言自語,“……嗯,是很久了。”
牧朝生看了一眼慈賀。
在被慈賀察覺到之前,又悄然挪開。
空中飛人的表演不出所料是那個和王浩貼臉殺的倒吊女鬼的項目。
倒吊女鬼專業對口,在台上大放光彩,飛得幾乎要齊屋高,引得台下滿堂彩。
王浩艱難地收回目光。
“……媽的,還是很吓人。舌頭快甩飛到天上去了。”
此後,契爾維亞科夫扮演着小醜先生上場上演帽子戲法,鬼臉和他同樣患有白化病的夥伴的死亡飛輪轉得快擦出火星子,之後又是一群沒見過的燒焦的鬼表演皇家鐵騎馬術,威風凜凜。
慈賀倚在牆角興緻缺缺。
掀開幕布簡單朝外看了一眼,當起了報幕員:“馬上就是禦獸表演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色均是一僵。
他們可沒忘了這馬戲團的“獸”都是些什麼。
從方才開始于紹光的神情便有些恍惚,情緒也很低迷。
他有些消極道:“所以我們的表演項目究竟是什麼呢?該不會是給那一群怪獸當小零食兒吧,嗯,怎麼不算一種參與呢?”
于紹光話音剛落,衆人還沒來得及毛骨悚然,外頭舞台上當即便是一陣地動山搖。
哐叽哐叽地震似的腳步聲一波接一波,是那七十二柱魔神登場了——
慈賀“咦”了一聲,目光在牧朝生身上一掠而過。
這人是什麼時候把這七十二魔神的定身符解了的?
那七十二柱魔神體型縮小了不少,紛紛嚷嚷得,小小的舞台上勉強容得下。
它們在契爾維亞科夫手裡老實得像雞崽。乖乖巧巧,指哪打哪,絕無二話。
慈賀看得啧啧稱奇。
台下粗犷的觀衆歡呼喝彩,又是一陣排山倒海的,不少鬼興奮得直往台上丢些打賞的物件——
結果定睛一看,娘的,丢到台上的是一個頭。咕噜咕噜的,瞪着眼,還能滾。
幕布之後,慈賀身後的一行人已經大氣都不敢喘了。
他們一面提心吊膽馬戲團的聲響會引來天罰者,一面又不由地擔心台上小醜玩瘋了直接拿他們喂魔神。
哆哆嗦嗦,左右為難,前後夾擊。
一場表演下來,他們驚出來的冷汗比台上表演員流的汗都多。
随着契爾維亞科夫的一個鞠躬和一個響指,台上完成了表演任務的七十二柱魔神直接被迫就地消失。
舞台上,嘈雜聲戛然而止。
下一秒,台下觀衆的高呼與興奮的怪叫驟起,幾乎要把馬戲團的帳篷掀翻。
契爾維亞科夫再次鞠躬,随後朝台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台下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今天的馬戲表演已經結束,很感謝各位的到來。但是在這裡,請允許我像各位介紹一下我們夢魇馬戲團的‘投資天使’。”
契爾維亞科夫說到這裡自己先笑了,随後,他話音一變,忽然變成了有些蹩腳但足以聽懂的中文,“我的朋友,慈賀,和他的朋友們。沒有他們,夢魇馬戲團至今仍然會在黑暗中等待。”
說着,契爾維亞科夫的手向幕布的方向一伸。
他一直滑稽的臉此時依舊滑稽,但神色卻堪稱正色,“來吧,朋友們。”
幕布之後,一群人不知是受寵若驚還是刀架脖子,一時面面相觑。
“這……這是什麼?”王浩磕磕巴巴,“感感感謝環節?”
慈賀從地上爬起身,“走了,上場了。”
一群人腦子跟不上手腳,慈賀一聲令下,他們渾渾噩噩,就地一個稍息立正,熱血沸騰但滿腦子漿糊地跟着上台了。
舞台上。
投資天使慈賀的朋友們敢說,他們環視一周的這兩三個打眼一看,把這輩子沒見過的鬼全都看完了。
他們的耳朵已經不聽使喚,嗡嗡地聽不清。隻能說,沒直接跪下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尊嚴。
契爾維亞科夫一身粗犷的南斯拉夫血統,高大威猛如一座小山,慈賀這種瘦弱的身形落到他的眼裡和個會說話的洋娃娃無甚區别。
他笑眯眯慈愛地看着慈賀上台來,當即就要不見外地攔過他的肩膀。
慈賀身邊站着的一襲龍繡黑衣的男人忽然偏過了頭,手握拳抵在嘴前,低低地磕了兩聲。
他一雙烏黑發暗地眼睛輕飄飄地看了契爾維亞科夫一眼。
契爾維亞科夫愣了一下。
好在他也不是很執着于這個擁抱,一臉白色油漆醜醜地笑了一下,放下了手。
謝幕環節,所有的馬戲團表演人員都上了台,一時之間舞台變得有些擁擠。
慈賀不可避免地和身邊的牧朝生肩膀挨着肩膀,牧朝生從善如流地半環住他,替他擋下了身邊的人頭攢動的人流。
慈賀這人十分表裡如一,面上看起來有些嬌貴,實則也是。
不過此刻在這麼一群髒哄哄摩肩接踵的人群裡頭,他出乎意料地一聲不吭。
契爾維亞科夫率先站定,朝面前喝彩的觀衆深深一鞠躬。
“夢魇馬戲團,期待與您的再會。”
“夢魇馬戲團,期待與您的再會!”
台上,衆人齊聲呐喊。
投資天使慈賀和他的朋友們同樣也隻得踉踉跄跄地随着人群鞠了一躬。
一時間,觀衆席上人聲鼎沸,山呼海嘯。
“各位玩家請注意。”
就在這時,一聲機械的電子女聲突兀地響起,驚得所有人一哆嗦。
“死亡逃生模式限時倒計時已結束。恭喜各位玩家成功通關,并于三分鐘後彈出副本。請各位玩家做好準備。”
“……什麼?”王浩驚掉了下巴,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他低聲輕呼:“你們聽到了嗎?不是我瘋了吧?我們通關了?死亡逃生模式?通關了?”
身旁同樣被擠得無處下腳的陸有道也有些愣怔,“好……好像是。”
于紹光一直一副神魂天外的模樣,此時愣愣地轉過了頭,低聲笑起來,細細的眼睛笑得蓄滿了淚。
他顧不上還在台上,瘋瘋癫癫地半哭半笑——當然,台上本來也就沒有人在意他。
台上的工作鬼員這時候正忙着呢。
他們見正事兒結束了,正探頭探腦地、你踩我我踩你地往慈賀身邊擠。
“擠什麼擠!我隻是去打個招呼就走!”
“擠死了!操!”
“我寫了一首詩,送給他。咳咳,你們聽聽怎麼樣,‘沉默的山脈雪崩之時,我願擁你做我唯一的上尉……’”
……
謝幕已經結束了,觀衆們已經站起了身,正在退場。
蘭葉性子軟,膽子也不大,但此刻對于全員逃生這個結果,她卻隻是略一怔。
好像……算不上很意外。
她如此心道着,目光下意識朝慈賀看去。
慈賀莫名其妙地和護草使者牧朝生被迫分開,此時被圍困在一群鬼中,水洩不通。
馬戲團的表演人員本就長得千奇百怪,肉身糟了謀殺和大火,更是變本加厲。
蘭葉遠遠看着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過來同慈賀握手,看不清臉,隻能看見一雙雙眼睛亮得出奇,嘴裡不住地叽裡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慈賀孱弱消瘦的身體落到這樣的人群裡,擠得活像是一根筷子,被人群夾着腳不沾地到處走。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沒表現出任何異樣的表情,甚至眉都沒皺一下。他熱絡地同每個人握手,握得滿手燒焦的黑炭,黑黢黢一片。
蘭葉就這麼盯着慈賀看了好久好久。
直到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太過放肆,才按了按自己咚咚跳的心髒,别開了眼睛。
她下意識又看了一眼牧朝生。
牧朝生站在人群之外,隻沉默地看着慈賀。
随後,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輕輕轉頭,和蘭葉目光相接。
蘭葉立即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唰得挪開了目光。
“各位玩家請注意。三分鐘倒計時僅剩三十秒,請各位玩家做好準備。”
慈賀握了少說得有一百隻鬼手,這才總算是把自己的最後一号粉絲送走。
還沒等松一口氣,身後就傳來一聲幽幽的問候,“喂,小子,忘了我了?”
鬼臉圍着慈賀上蹿下跳,看起來很興奮。
“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随着他的聲音,一道不知是什麼的“兇器”就直沖沖地朝着慈賀襲來。
慈賀不屑一笑,輕輕一伸手就攔了下來。
“哦,那你報仇的方式真是很沒有新意……”
他如此說着,往手中定睛一看,忽地啞了聲。
“這下我可不欠你的了。”
鬼臉笑盈盈看了一眼他手裡的那瓶高度伏特加,“我的賭注,還喜歡嗎?這位酒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