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某緝拿要犯,偶聞小郡王在此,特來拜會。”
陸禀大步踏進雅間,朝牧臨之躬身行禮,聲音平靜。
“陸大人,好久不見。”牧臨之沒有起身,依舊保持着懶洋洋的坐姿,笑吟吟道,“看來這最近的姑蘇,真是熟人不少啊。”
“陸大人,找我什麼事?”
陸禀順着那個可疑婦人一路追到望春樓,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得到了牧臨之正在這裡的消息。
這不可謂不算是一個意外之喜。
他此次南下江南,名義上是清繳水寇,實則重點是暗地裡抓太子的遺黨。
那些遺黨逃離長安,一路流竄江南,如同泥牛入海,不知去往了何處。
陸禀毫無頭緒,然而得知牧臨之也南下來到了姑蘇,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新的靈感。
牧臨之的父親乃是淮南郡王,是先皇最小的弟弟,太子的親叔叔。
淮南郡王是聞名天下的富貴雅人,平生最愛吟風弄月,無心朝政。
但是陸禀清楚,此人粗中有細,看似放蕩不羁,實則最為小心謹慎。
當初太子還在時,曾經多次讨好這位淮南郡王,甚至還許諾其太子太傅之位,卻被委婉拒絕,面對其他幾位年富力強的皇子,他面面俱到,與太子一視同仁,實則是不想趟任何一趟渾水,對天家争權片葉不沾身。
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這位小郡王更是深得淮南郡王的真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一味醉心風月,更為放蕩不羁。
但是相比淮南郡王,他有一點不同。
這位小郡王幼年曾作為太子的宮中伴讀,與太子關系親密,頗有淵源。
如今太子的逆黨逃竄江南,他又恰好出現在此,陸禀對他的态度尚不明朗。
牧臨之身份尊貴,非地方官僚可比,若是逆黨躲到了他這裡,他是否會和他的父親一樣,萬事不插手,還是會成為他此次南下緝拿逆黨的阻礙。
陸禀顯然不希望是後者。
于是,他很快将那個逃跑婦人抛諸腦後,決定借着這次拜會之由,一試究竟。
此時此刻,雅間内,陸禀站在牧臨之面前,平聲道,“久聞小郡王文采斐然,博學淵源,下官不才,最近在讀《禮記》,有一愚昧不解之處,還請殿下解惑。”
牧臨之臨窗而坐,聞言一笑,“哦?說來聽聽。”
陸禀緩緩道,“《大戴禮記·子張問入官》有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在下推已及人,心中頗多感慨,又讀《道德經》,上面又言:有無相生,難易相成;兩句話雖殊途同歸,然下官讀後,久久不解其道,今日有幸在這裡遇到小郡王,特來移樽就教。”
說完之後,他便擡起眼,直直地看向牧臨之。
牧臨之軒了軒眉毛,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陸大人,倒是飽讀詩書之人。”
“不瞞小郡王,下官此次南下江南,正是為了捉拿逆黨一事。太後下令,在下無有不從,然逆黨狡詐,将其抓拿并非易事,下官想問,這江南的水,是否能夠抓住這條大魚?”
牧臨之彎唇,輕輕一笑。
他開口,懶懶道,“陸大人既然讀《道德經》,可曾讀過這一句: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我倒是覺得,清濁相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陸大人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實在令人佩服。日後在江南,若是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而為。”
陸禀面無表情地看着牧臨之。
片刻後,他躬身一禮,平聲道,“小郡王的意思,下官明白了。叨擾了,告辭。”
“這就走了?”牧臨之似乎還意猶未盡,招呼道,“我這裡有上好的桃花釀,陸大人若是有空,不如坐下來,與我對酌幾杯?”
“不了,下官還有要務在身,此等風雅,恕下官不能奉陪。”
“等等,陸大人。”
牧臨之盯着陸禀的背影,緩緩道。
“《淮南子·道應訓》有言:太剛則折,太柔則卷;論語又曰:德不孤,必有鄰;陸大人,我很欣賞你的才華與能力,陸大人博聞強記、忠心報國自然是好,然而明珠暗投,豈不可惜。”
陸禀轉過身。
牧臨之微笑地看着他。
“哦,對了,還有一事。”
“下次陸大人想見我,不必借着走水這樣的由頭,我一個閑人,也沒什麼事,陸大人若有事要見我,我随時恭候。我們的事,還是不要驚擾到旁人了,陸大人覺得呢?”
陸禀靜靜看着他。
“是下官的疏忽,告辭。”
“陸大人,不送。”
“咯吱”一聲輕響。
很快,外面的聲音消失了。
白荔躲在屏風後,來不及消化這段對話以及慶幸陸禀的離去,又重新陷入到了新的震驚之中。
外面的男子……
竟然是小郡王。
淮南郡王的獨子,牧臨之。
白荔一時心情有些複雜。
怪不得……這聲音和面容如此眼熟。
“好了,人走了,出來吧。”
白荔思緒混亂,直到外面懶洋洋的聲音傳來,這才回過神來,慢吞吞走出屏風。
她停在一邊,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發黃的塗料掩飾住了她真實的面貌,她此刻無比慶幸自己養成的出門易容的習慣,這樣她便不會以真實面目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