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過去一炷香的時間,衆人推杯換盞,酒酣耳熱,開始不再那麼安靜,氣氛逐漸熱絡起來。
綠玉心不在焉,一直留心那群公子哥再出現,卻沒想到他們進了裡院之後,就再沒出來。
她心中不免有些洩氣,卻不死心,繼續彈着。等她彈得手指都快要麻木的時候,終于,又有人進來了。
來人身姿颀長清癯,行動間玉佩琳琅不絕,朗笑兩聲,不消片刻便走到了庭中。
“喲,這麼熱鬧。”
是一位年輕的公子。
聲音自帶笑音,猶如玉石入泉,格外清潤好聽。
“我來晚了,失禮失禮!”
綠玉暗暗心想,宴席上的人皆斂息屏氣,不敢高聲語,就連剛才那幾位公子哥,也是不曾在衆人跟前顯眼,一哄而散便去了。這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誕無禮?
聽到這道聲音,滿庭的人皆安靜了一息,随即紛紛停下手中動作,起身朝來人行禮,喚他小郡王。
那幾位百無聊賴的貴女更是放下了手中團扇,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綠玉耳聰目明,默默聽着年輕公子對清河郡公祝壽送禮,寒暄了幾句,他聲音好聽,人又爽朗,引得清河郡公和衆人喜笑顔開,宴席的氛圍一下子熱鬧了起來,隻是那公子站在衆人中間,半晌卻并不落座,而是又慢悠悠來到了小亭前,停了下來。
這是宴席從始至終,停在她們這裡的第一個人。
綠玉一陣激動,琵琶都彈錯了一弦。就在這時,眼前一雙描金黑靴映入眼簾,那人竟是來到了她的身邊。
“琵琶彈得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綠玉内心忐忑,他這是在問自己?
她慌忙瞟了一眼旁邊的人,幾人皆在垂眸做自己的事,很顯然此事與她們無關。
綠玉于是安下心來,掩住激動,小聲回道,“……綠、綠玉。”
“綠玉。”年輕公子重複了一遍,頓了頓,道,“丹葩信不類蘋蒿,雨後常抽綠玉條。好名字。”
“你這簪子,很漂亮。”
話語剛落,之前那幾位公子哥及時出現,将他簇擁圍起,調侃道,“子衿兄不愧為長安第一風流,走到哪裡,都改不了這憐香惜玉的毛病啊。”
“快來,就等你了,我備了個好地方,咱們幾個不必跟這些老人兒待着,快快随我去煮酒賞花,一醉方休!”
“李兄既如此盛情,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牧臨之朗笑一聲,被衆人挾着一道離開。
腳步聲已遠去,綠玉卻怔怔良久,如墜夢中。
她摸了摸頭上的玉簪,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那位公子,剛才是誇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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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熱鬧的絲竹之聲,悠悠傳到了後院。
白荔給跛腳李喂好了藥,便關上房門,慢慢來到了抱廈處,一個人坐下。
這裡正好有一處綠蔭,微風吹來,尚有幾分涼爽。
許是身材豐腴的原因,她很怕熱,此時走到抱廈處,已經忍不住流了一鼻尖的細汗。
她拿着帕子,輕輕擦拭着鼻尖、脖子,随即慢慢搖着扇子,扇着風,聽着前院傳來的絲竹之聲。
清河郡公的生辰宴,想來一定是很熱鬧的。能來赴宴的,都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人物,甚至還有從長安來的貴客。
白荔閉着眼,能想象到此刻正院的浮華奢靡。
在長安時,她曾随着母親參加過不少大大小小的宴會,應對這樣的場合得心應手。
隻是如今今非昔比,她雖不确定那長安貴客是否認識自己,但隻要有一絲可能,她就該躲的遠遠的。
悠揚纏綿的小調,聲聲傳來,每一個音律她都爛熟于胸。
白荔扇着扇子,慢慢哼着調子,悠悠唱道,“夢回莺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抛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她的嗓子生的好,甜而不膩,嬌而不媚,如三月鹂雀婉轉多情,唱吳侬軟語最是好聽。
以前她何曾唱過這般的淫詞豔曲,如今卻是信手拈來,可見潛移默化是多麼一件可怕的東西。
她四歲識字,五歲成詩,六歲識音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溫家一直以她為傲,誰能想到,這一切竟是給别人做了嫁衣裳。
她當初喜愛精通的東西,誰能想到如今入了風月場,變成了讨好達官貴人的手段。
當初她對絲竹樂舞感興趣,母親樂見其成,甚至鼓勵她,為她延請名師來府中指點,父親卻并不認同,認為那是優伶戲子才要學的東西。如今想來,竟然一語成谶。
白荔歎了口氣,再也唱不下去。
忽而間,不遠處,有低低的笑聲傳來。
是一道男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