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郊一路行回來,天色已擦黑挂着幾顆寥落的星,西南方天色暗沉得厲害。
裴府後山廢棄的那一處院子雜草叢生,堆放了些無用的木頭架子,也沒有專門的下人守着,此時陰恻恻的天伴着陰冷的風,吹得人毛孔直豎。
外面斜風細雪,陸綏珠躲在一個屋檐下,對面放着一個火盆,手邊是幾沓黃紙,她一邊燒紙一邊警惕的看着四周。
坐馬車回來時她曾問裴執玑:“屍體會如何處理?”
他答:“青城山上,馬革裹屍。”
思即此陸綏珠心中一陣酸楚,她蹲在火盆邊,言語間盡是懊悔無奈。
“抱歉李太傅,你橫死東宮雖與我無關,但我畢竟親眼目睹,可憐我蚍蜉之身自保且難,更遑論摧城撼樹,如今更是成了那助纣為虐之人。
“但你放心,若我以後尋到機會,定會為你盡一份力。”
“望你來生平安順遂,不要再遇上蕭懋。”
嘴上念念有詞,手上燒紙的動作片刻沒有停歇,時不時的細雪飄灑在臉上,她驚得就要跳起來,看着四周黑洞洞的沒有人才繼續。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啊——”
突然一隻手擱在陸綏珠的肩頭,她脊背一子竄上了冷風,驚恐的大叫一聲,人也跌倒在地。
火盆被掀翻,迸濺幾個火星子落在潮濕的地面,陸綏珠跌坐在地上捂着心髒大口大口的喘息,看着裴執玑撐着一把傘,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
撲了兩下身上的灰,扶着旁邊的木頭樁子,軟掉的膝蓋好不容易能重新站起來,她咽了一口唾沫,仍是心有餘悸。
“裴大人深夜怎會在此?”
“這話該我問你才是吧?”
裴執玑盯着那滿地的未化的燒紙,用腳踢到一旁,往前走了幾步。
“我,我是在給我四舅奶奶燒紙,她老人家去世好多年了,近來總給我托夢說缺錢花。”聲音在飄飄搖搖的風聲中越來越小,化作飛雪消失殆盡。
“是嗎?”
此時裴執玑收了傘,也站在了屋檐下,颀長的身子站在那倒是擋住了橫濺過來的碎雪沫,他目視着前方,一說出的話卻字字句句敲在陸綏珠的心口上。
“陸綏珠,雙親不詳,六歲被人賣至上京一戶李姓人家做丫鬟,後來李家惹上官司遣散下人,你便與師傅相依為命,不知陸小姐何來的四舅奶奶?”
寒冷的風竟也不覺得冷了,陸綏珠半邊臉都融入到無月的夜色中,她看着裴執玑冷漠的說出她的身世,心口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我其實不姓陸,那是人牙子拐賣我為我上戶籍之時,非讓我随了他姓。”
聲音有些哽咽,簌簌的睫毛有些濕潤,裴執玑從懷裡掏出一方素白的帕子,隻有一角繡了朵蘭草。
"抱歉,是我失言了。"
陸綏珠随意揩了兩下眼淚,發覺那帕子上有股淡淡的藥味,和他平日裡的味道很像,趁着裴執玑愧疚,她繼續順杆爬:“大人也知我一介孤女,活得不容易,還專程夜裡挖苦我。”
“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像是覺得荒唐,裴執玑忍不住辯白:“是你欺我在先,怎得能如此胡攪蠻纏?”
“分明是大人強詞奪理,字字戳心。”隻聽到對面抽了一口氣,融在這雪夜中并不明顯,陸綏珠帕子下捂着的嘴露轉瞬間又換了一副說辭:“我不過是看今天那具屍身可憐想為他燒幾張紙罷,躲在這裡是怕你們裴府有忌諱。”
裴執玑啞然失笑,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弧度。
“綏珠姑娘倒是心善。”
他那神情分明是不信,攥着帕子的手輕輕捏緊,陸綏珠虛弱的咳嗽兩聲,換上了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裴大人可知道我為何要去湖中救王妙音?”
裴執行側目看她。
“因為你是懷慎在意的兄長,他在意你的身體,我便也在意。”
裴執玑手指虛弱成拳,不知心中在想什麼,蕭風匆匆而至,說老太君請裴執玑去春晖堂叙話,待裴執玑背景徹底融在這皎皎月色中,陸綏珠才放心地回到房内。
昨日若非是她,恐怕他與王妙音的婚事也是闆上釘釘,她本想讓裴執玑對她跳冰湖一事心懷愧疚,如今陰差陽錯,他便更要感念她的恩情才是。
春晖堂内老太君、裴相和裴夫人整整齊齊的都在。
“王妙音之事傳得沸沸揚揚,王尚書已然有意讓兩家結親。”裴相呷了一口濃茶,他鮮少愛操心兒女婚事,這可事涉王家,也不能敷衍應對:“執玑早已過了弱冠,我看不如順水推舟就與王家結親,也算是好事一樁。”
“湖中救王小姐之人并非是我。”裴執玑眼神平靜無波,看不出一絲端倪。
“王小姐濕着身子的模樣你可是看到了,現場那麼多雙眼睛,你又要如何自辯?”
“徐大人也看見了。”
“你——”裴相氣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茶水順着杯濺落再在紫檀桌面上,洇出痕迹:“如此說來,你是執意不肯娶了?”
“若父親逼我,我便去陛下面前立誓,此生不娶妻生子。”
見氣氛凝冷僵硬,裴執玑的态度又如此強硬,裴夫人趕緊上前把裴相拉了回來眼神安撫。
“執玑,今日祖母要跟你說的是另一樁事,你作為裴家子,要時刻清楚自己的身份,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