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沈三麼?
沈三是男的。
他喜歡漂亮的女生麼?
小小是女生。
這很複雜。
眼見着裴行山和她虛虛握了個手,幾人往裡走,又和幾個人打了招呼,衆人紛紛落座。
沈望叔不敢再伸頭,怕被裴行山看見。
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合适蹲點的位置,門口一進去就有可能被發現,其他牆邊也沒有遮擋物。
隻好隔着扇玻璃,扒着兩片綠葉子看。
什麼也看不着。
什麼也聽不見。
就見幾個人笑得開懷。
連裴行山也揚起來嘴角,眉眼舒展開。
有什麼好笑的?!
笑得那麼好看幹什麼?!
沒過多久,服務生端着一道又一道菜從沈望叔面前經過。
他看着看着眼珠子都快黏了上去。
肚子餓了。
越看越不滿。
憑什麼裴行山在裡邊光鮮亮麗的、人模人樣的吃着那麼好看的飯,他卻孤守家門,吃着冰冷的預制外賣?!
扣分!
負分!!
屋裡,裴行山無奈看向不停揭他短的母親:“媽,你對我有意見可以直接告訴我。”
女人瞥他一眼:“說了你會聽麼?”
裴行山揚眉:“或許呢。”
女人哼了一聲,纖細蔥白的手點了點他,“我能不知道你呀!”
裴行山目露無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餘光不經意瞥見玻璃窗露出來的半個腦袋頂。
他微眯起眼,片刻後忽然笑了下。
雖然隻有半個腦袋頂,卻也足以讓他認出,那是沈望叔。
還真跟來了。
笑意漸漸散去。
他什麼時候來的?在那蹲了多久?
怎麼來的?飄來的?走了多久?
吃飯了嗎?餓不餓?
“你在看什麼?”
一轉頭,面前的妝容精緻的女生正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一個……”
他頓住,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想了好一會,才終于找到一個合适的描述:“我正在追的人。”
“他在外面,我……”
女生點點頭,沖他笑了笑,順便俏皮的眨了下眼:“當然,祝你順利!”
裴行山笑了:“謝謝……還有,抱歉。”
轉過頭對自家母親道:“媽,我有點急事,先走了啊。”
“诶……行山,裴行山!”
苦思半天的沈望叔蹲的腿都麻也沒想明白。
隻得出一個結論,裴行山也許不止對他這麼好,換作其他人也一樣。
換而言之,裴行山不喜歡他。
一想到這,他整個人都蔫了。
不想看了。
還是回家吃他的冷飯吧……
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裴行山的名字。
一回頭,發現名字本人正站在自己身旁。
連忙扭過頭,掩耳盜鈴一般把臉埋在盆栽裡。
心裡不停暗示: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裴行山走到他旁邊停下,目光溫和的注視着眼前的小人,輕聲道:“起來了,回家去。”
某隻鬼一動不動的裝死。
裴行山殘忍喚醒他:“沈望叔。”
眼見着實在裝不下去,被叫到名字的鬼緩慢轉過頭,一臉驚訝:“哇,這麼巧,你也在這裡啊!”
“……”
裴行山不可聞的歎口氣,順着他的話說:“是啊,真巧,回家麼?”
沈望叔往屋裡看了一眼:“你……吃完了?”
“我的部分可以結束了,她們還要繼續,不耽誤,走吧。”
“哦。”
一路無言。
沈望叔下意識往車頂飛去。
飛到一半反應過來什麼,面上浮現一絲尴尬:“那個……”
原來是這麼過來的。
裴行山眼底星光閃過,沒開口拆穿他,沖車内點了下下巴:“上前邊坐吧。”
“哦。”
乖巧的令人心疼。
裴行山無奈的輕歎一口氣。
驅車路上。
“餓不餓?”
沈望叔抿唇,誠實的點頭:“有點。”
“想吃什麼?”
“回去吃外賣就行。”
“重新做吧,我也沒吃飽。”
“那,紅燒魚吧。”
他第一次給他做飯,做的就是紅燒魚。
但大晚上的,新鮮的魚哪裡好得?
裴行山隻是點點頭。
換了目的地,行了四十分鐘,到目的地挑了一條最鮮活的一條。
瞥了一眼後座的那條魚,沈望叔小心的問:“魚是不是很難做?要不還是算了吧。”
“買都買了,久放不新鮮。”
沈望叔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垂眸輕聲道:“謝謝。”
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謝謝你帶我回家。
即便不知道你抱有什麼心思。
但裴行山是個好人,也會是個好官。
沈望叔低頭看着自己眼前的一片區域,即便餘光定在身旁的人身上。
對方動作稍微大一些,立刻心虛的将視線收回來。
某一刻,他視線忽然頓在自己的指尖上。
臉色猛的一變。
将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的看。
“怎麼了?”
聽到身旁人的聲音,下意識把袍子往下拽了拽,聲線繃緊,搖頭:“沒什麼。”
裴行山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片刻,沒說什麼。
見他沒追問,沈望叔松了口氣,悄悄掀開袖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手已經恢複原狀,動了動,沒什麼異樣,仿佛剛才手指透明得幾乎消失不見都是他的錯覺。
回到家,裴行山脫下外套直接進了廚房,襯衫袖子卷到手肘上方,露出一節肌肉線條分明的小臂。
進了廚房就開始忙上忙下,沈望叔難得沒離開,在他身邊打下手。
即便沒怎麼幫上忙。
錯把生抽拿成老抽,糖拿成鹽。
幸好裴行山多看了兩眼,這才沒毀了一條好魚。
沈望叔抿起唇,自知沒用,識趣的出了廚房,不幫倒忙了。
“沈望叔。”
被點到名字的沈望叔從沙發上彈起來,飛到裴行山身邊:“怎麼了?”
裴行山看着他:“幫我卷一下袖子。”
沈望叔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麼。
就看見他注視着自己,聲音溫和有力:“你可以碰到我。”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經過耳膜,流進心髒,遊覽一圈後遲遲不肯走,調皮的撞擊胸膛。
伸出的指尖也随之微微顫抖。
“哦。”
卷的過程很短,但在沈望叔的眼中仿佛放慢了數倍,指尖不經意觸碰到人類的皮膚,對方滾燙的溫度通過指尖的毛細血管,傳導到身體的每一處,頭腦飛速加熱,耳畔都燒紅了。
幫完忙的他頭也不敢擡,飛速道:“好了。”
又快速逃離現場。
裴行山深潭似的眸子目送他離去。
熱騰騰的菜被端上桌,熱氣緩緩升起,在陽光一般的燈光下聚成一團柔軟的白雲。
這片小小的世界裡,隻有他們兩個人。
沈望叔心不在焉的戳着飯,終于在某一刻問出了那個藏在心裡許久的疑問:“裴行山,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裴行山手上動作停住,擡眼凝視他,片刻後反問他:“你覺得呢?”
“我?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幹什麼?”
“你很想知道?”
四目相對,沈望叔墜入眼前人古井一樣的眸子裡,心頭莫名開始慌亂起來,長睫翕動,咽了咽口水,點頭肯定道:“很想。”
裴行山沉聲道:“因為你是沈望叔,所以我會對你好。”
得了答案的沈望叔一愣,眉頭不解的擰在一起:“什麼意思?你喜歡我?又或者說,你隻是認識我?在很久很久之前?”
裴行山給出了一個準确的答案:“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
沈望叔反應片刻,微微偏頭,雙目露出令人心疼的迷茫:“可我不記得……我不記得你。”
裴行山點頭,溫聲道:“我知道,但這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這很重要!”
沈望叔忽然情緒激動起來,眼眶都泛起紅。
怎麼會不重要呢?
裴行山要幫助的是從前的沈望叔,還是這個無趣的、膽小的、胡作非為的沈望叔?
從前的他是什麼樣?
和現在是一樣的麼?
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他害怕,害怕裴行山隻是看在那些他不知悉的從前才幫的他。
他試圖将現在的自己和從前的自己劃分開。
從前的他和現在他是一個他麼?
他喜歡的到底是從前的他,還是現在的他?
這不能混為一談。
至少對此刻的沈望叔來說不能。
裴行山一怔,對視間,他仿佛看見了一個搖晃着的破碎靈魂,下意識想要伸手輕撫他的傷痕,聲音喑啞:“沈望叔,你别怕。
對我來說,記不記得從前你都是沈望叔,隻要你是沈望叔,無論怎樣,我都會對你好。”
沈望叔搖頭,止不住的搖頭:“不,不能這樣。”
裴行山走過去,伸手将他顫抖的身體輕輕環住,連連輕聲道歉并保證:“對不起,對不起,你别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不會的。”
沈望叔沒有掙紮,裴行山沒有碰到他,隻要他輕輕動一下,這個脆弱的擁抱就能粉碎,落一地碎渣。
他聞着鼻尖清冽的松針氣息,逐漸平息下來,聲音帶着濃重的疲憊:“我知道,我隻是需要一點時間,讓我想一想,想一想……”
裴行山沒有逼迫他,松開他,輕聲道:“好,你有很多時間可以想,不着急。”
沈望叔長睫上下抖動,沒有說話。
回到卧室。
沈望叔站定在床頭櫃前,拿出來那塊羊脂般的白玉,觸手生溫,這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溫度,還是裴行山的溫度,又或者說是,沈三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