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筱“嘿嘿”一笑,接着往下說:“我一開始還不明白為什麼我爸媽反應那麼大,還以為他們就是單純氣我耍小性不懂事……直到後面有次體育課,上頭有領導要來檢查,所以我們都得換上運動服去戶外參加體育活動。我當時課間吃壞東西鬧肚子了,去更衣室去得晚,當時更衣室就她一個人,她估計也沒想到還有人會進來……”
所以——
“她當時好像也被吓到了,但沒說什麼,很快換完衣服就走了。”李筱筱說,“我一開始還以為她不像其他女同學那樣喜歡穿小裙子是因為不喜歡,後面我才知道,原來她是不能穿。畢竟……誰都不會想其他人看到自己身上有那麼多慘白的疤痕吧?”
李筱筱很震驚——因為她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一個人的軀體上無緣無故地出現那麼多的疤痕。小孩子大多數時候都是心直口快的,于是她也嘗試過私底下找劉卿柳問過,但對方壓根就不理她,她隻好碰了一鼻子灰默默地回了家,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好像才明白父母為什麼會那麼生氣了。
李筱筱回憶起當晚的場景,緩緩道:“我很快就找了我媽,問她是不是知道什麼。我媽一開始不願意說,但在我的軟磨硬泡下還是說了。然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們那個村子本來是我們這邊數一數二的‘富人村’,但二十多年前,他們村村長搞非法集資,說是帶村裡人做生意,卷了全村人積蓄——大概幾百萬吧,跑到國外去了。”
“所以在那之後,那個村子就變得一蹶不振起來。很多年輕人都跑出去打工了,反正有了錢也不會再回來。劉卿柳的爸爸本來也應該出去打工的,但他在臨走前忽然出了車禍,司機肇事逃逸,當時監控不發達,也沒抓到人。她爺爺奶奶為了救她爸掏空了最後一點積蓄,結果她爸身體好了,但腦子被撞壞了,時不時就會發病……”
後來的後來,故事大概就和劉卿柳所說的相差無幾:
為了留下後代,身處深山的老人傾盡一切從人牙子手上買了個女人回來,并且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隻是時間太過湊巧,他們似乎并不知道這個骨血不屬于他們,但也并不妨礙他們不喜歡這個身為女孩兒的後代。
可劉卿柳的爸爸一直想盡辦法對她好。他是個沒什麼文化的農村男人,但還是翻着新華字典給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給她買喜歡的東西、買漂亮的衣服,帶着她一起去城裡玩兒,給她那些同齡人無法享受的優待。
“但有些時候有些東西,不是說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李筱筱歎了口氣,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爸媽說,大概是在她七歲那年——她爸喝多了酒,又正巧碰上發病的時候,拿着電鋸就闖進她和她媽的房裡,就……差點死了。但也隻是差一點。”
想起這件事情,李筱筱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她沒有辦法把那個在雨天裡小心翼翼把女兒背在背上的慈祥父親和那個深夜之中險些殺死妻女的神經病聯系在一起。
“那件事情鬧得很大,幾乎整個村子都知道這件事情。我沒有見過那樣血腥的場景,但我媽見過,她說她三更半夜被救護車的響動吵醒,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就看到渾身是血的男人失魂落魄地綴在兩個幾乎被血染紅的擔架後面……真的很恐怖。”
後來被拐來的女人再也受不了這樣苦痛的折磨,她下定決心要離開——不管是離開深山也好,還是離開這個世界也罷。她離開之前在女兒的手腕上狠狠割了一刀,但還是沒能帶走女兒,最後隻能自己一個人離開。
還是那句話,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到底是死是活。劉卿柳不知道、李筱筱不知道,她的父母也不知道。
“我媽說,他們一家子都是神經病,讓我離他們遠一點,”李筱筱說,“雖然我在聽完我爸媽講完這個故事後就不再羨慕她了,但我還是覺得她很可憐,想跟她做朋友……可沒過多久,她爸爸也溺水死了,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沈遙岑抿了抿唇,忽然感覺手腳一陣發冷。
他低下頭去看,才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炭盆裡的炭火就已經熄滅了。難怪這麼冷。
如果劉卿柳隻有純粹的恨,那她大可不必對過去如此猶豫且複雜。但問題在于,同樣身為病人,她比任何人都更知道病情發作時的身不由己。
劉卿柳沒有資格替她身處深淵之中的母親原諒這樣一個男人,但她也同樣沒有理由隻是單純地恨他——至少在那場雨幕中是這樣的。
或許,這就叫做……愛恨兩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