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卿柳會去旅遊一直都不是一件怪事。

她去過很多地方，拍過很多地方的照片，也在很多地方留下過自己的足迹——這些光是看她在論壇裡的動态就知道了。

但沈遙岑不知道的是，她的“老家”居然在距離京城頗有距離的蜀地。

“你回那裡做什麼？”沈遙岑順嘴問了句。

劉卿柳笑了笑，漫不經心地答：“還能做什麼？就……看看我媽媽呗。”這句話說完，她先是不大自在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鏡子，看到了自己略顯憔悴的臉。随後她才慢慢地回過頭來，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沈遙岑。

沈遙岑猜，她可能是在等着自己問什麼事情。他并不覺得自己和劉卿柳的關系能夠好到這個滿身秘密的人将所有心事一一傾訴……不過，這種感覺現如今想來也并不算壞，畢竟沒有誰能夠不為自己保留一點神秘感。

于是沈遙岑嘗試着問了：“你不是說，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嗎？”而且劉卿柳曾說過，她也不知道她的母親是否還存活于世；縱使這個人總是不愛說真話，但就連劉老爺子不也無法得知一個切确的答案麼？

劉卿柳托腮，似乎是在思考這次到底是該說真話還是該說假話。于是她又笑了起來，隻是這次眼睫更彎，看着不像小貓，倒像隻機關算盡的狐狸，讓人無法從她的表情與神态中辨别出她到底是什麼打算。

沈遙岑隻聽到她的聲音輕輕地在寂靜的空氣裡傳播：“其實，她已經死了。”她說得并不沉痛，甚至還有些輕松，仿佛在歡快新年氣氛裡說出來的并不是一件多麼值得忌諱的事情，“我是在一處小山崖裡找到的。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很久，屍體都已經腫脹破爛了……蒼蠅蚊蟲在她的身體上盤旋，她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好像死了一樣。我當時試着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然後發現，原來她真的死了。”

“我沒有找别人來幫我處理屍體——畢竟當時除了我以外，已經沒有人在乎這個中年女人的死活。我隻是借來了鋤頭，在山頭上挖了一個坑，把她埋了進去。沒有入殓師、沒有棺材，就隻有一個坑能讓她睡在那裡。我給她立了個碑，上面寫着：劉……”

她慢慢地說着，眼神開始逐漸有些放空，面色也變得蒼白起來，甚至嘴唇和手指都有些顫抖。

沈遙岑一開始聽她的語氣，還以為她口中說出的肯定又是不值一哂的謊言：畢竟沒有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能以這樣輕蔑的态度對待生養自己的親生母親。但他忘了，劉卿柳這人腦子有病，對常人能行得通的規則對她卻不能一概而論。

于是他伸出手，在人眼前晃了一下。劉卿柳卻像是失明了一般什麼都看不見，對沈遙岑所做的動作完全沒有反應。

沈遙岑歎息了一聲，隻好伸出手，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縱使機艙内暖氣充足，這個人的手還是涼得有些可怕，沈遙岑甚至不知道一個活人身上怎麼總是會帶着這樣令人感到不适的寒涼。

隻是如此短暫的接觸，沈遙岑卻能明顯感受到她手腕上有一條斑駁突兀的傷痕。這道傷痕摸上去已經痊愈很久了，似乎并沒有什麼大礙，但細細想起來，那條傷痕卻是正正巧巧落在手掌一寸之下，橫亘肌膚、切口整齊。

沈遙岑對這樣的傷痕并不感到陌生，甚至稱得上熟悉。在前世極度郁苦之時，他就是這麼一了百了的。現在想想，當初真的是心如死灰，再也感受不到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才會那麼做的。當時的他靜靜地躺在浴缸裡，看着清水被鮮血一點點染紅，除了解脫以外，其實更多的還是不甘。

痛是真的很痛，但痛得太久就成了麻木，麻木過後就迎來了真正的黑暗與死亡。雖然時隔遙遠，那種痛苦又悲哀的感覺早已被時間所淡化，但沈遙岑自認為自己已經不會再有勇氣去奔赴那一場苦痛與死亡交織所形成的地獄狂歡。

也許是感同身受，又也許是沈遙岑實在是有點兒聖母心發作，當意識到劉卿柳身上可能經曆過的事情時，他并沒有第一時間想起前世這人在自己身上所做的那些過分的事情，而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即便劉卿柳罹患病症，但沈遙岑似乎從未在她身上看到過一絲一毫的求死之心，甚至完全相反，這個人的生命力堅強到令他咂舌。也許某一天真的到了萬物寂滅的世界末日，他們幾個都已經堅持不下去先行離開，劉卿柳也會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人。

但沈遙岑并不完全了解劉卿柳——畢竟他沒有超能力，也不會讀心術，說到底隻是一個依據表面現象進行事實判斷的普通人罷了。

或許是随着時間推移劉卿柳已經習慣這種失神感，從而自己慢慢恢複了過來；又或許是沈遙岑的努力确實起到了一點作用，于是沒有劉卿柳很快從目盲的狀态中恢複。她眨了眨眼，随後莫名其妙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沈遙岑猜她是幻聽了。他有些好奇劉卿柳到底聽到了什麼。

劉卿柳看向他：“我沒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沈遙岑默了默，決定以牙還牙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于是他移開視線，無波無瀾地說：“有。”至于到底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沈遙岑暫時也沒想好。

一般人在這個時候會開始懷疑或者追問自己在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到底做了什麼，是不是做了一些比較不堪又丢臉的事情，但劉卿柳卻很快識破了他的謊言，并且輕松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