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于越、蔣承允的表演有共性問題,首先是缺少經驗帶來的不自信更明顯,雖然人物理解的情緒到位,但是直接導緻台詞表達的模糊不足。
于越和蔣承允演的魯貴、魯大海人物性格是比較單一、好掌握的,隻要對話裡沒有其他人,倒沒有顯得那麼不足。
而李妍自我挑戰演的侍萍,卻是在人物的性格、情緒等等方面都要複雜多了,共性問題在她身上體現的更加深刻。
又由于孟導周樸園表現的完整性,在侍萍那段經典對手戲裡顯得有些被“降維打擊”。
“在認出身份這裡,侍萍是有點接不住樸園的。”老洪撓撓頭,“同理,魯貴和魯大海在對手戲裡也會出現類似的情況。”
解決方式麻煩,但也簡單。就是在正式朗讀會之前反複觀看錄像摳細節,用合适的發聲方式反複練習。
說到底是演員的基本功了。
也挺正常的,就排練的情況來看,大一的三個學弟學妹來201的頻率要較他們五個低很多,平時說是都挺忙的。
老洪鼓勵他們多說多練,這樣已經很不錯了,畢竟還是都大一的學生,一台正經的劇都沒看過,有各種“疑難雜症”都很正常。最重要的還是體驗,是話劇給生命和生活帶來的快樂。
“是一生都會少有的體驗。”
老洪說完這句話,大概是想起什麼,停了很久。
話題最後來到謝驚鴻和江遇身上。
老洪拿着本子,說,你們倆的問題都很有特點。
首先是驚鴻。
“蘩漪,是到位的。但我總覺得自我情緒有點多——我不知道這麼說對不對,你的問題剛好跟樸園反過來,樸園演的太像樸園,你的蘩漪太多自己的想法。”老洪說,“有自己的角色理解是好事,你先說說怎麼理解蘩漪。”
驚鴻有太多想對蘩漪講。她自認為不是一個很有文學嗅覺的人,至少談及對劇本的文學領悟肯定遠遜溫舒。她感興趣的書籍都擠滿生僻的詞塊、作者寫起來不知道會不會斷氣的長的要命的句子,以及背後負擔沉重的思維邏輯體系。
但她對文學作品裡這類有毀滅傾向的“瘋女人”天然就有興趣,這也是她毫不猶豫選蘩漪的原因。
申大社會學有三闆斧,理論研究、量化研究、田野調查傳統。
理論研究當中,最如火如荼的尖端方向就是性别理論研究,驚鴻的本科學業導師就是做這個方向的。她耳濡目染,離開理論書籍以後,很難不在讀的這點文學作品裡繼續找自我認同。
希臘神話裡的美狄亞,《簡·愛》裡的伯莎梅森,《雷雨》裡的蘩漪,在驚鴻看來,本質上都有一樣的哲學。她們共享着所謂“瘋狂”“不道德”和“失控”的強加罪名,對男性權威各有各的挑戰。
這些挑戰都是徹底的,徹底到她們都可以用生命來做代價,我以我血薦軒轅。由此發現的憤怒和絕望,往往在父權社會的視角下被模糊成為一種病症,使得女性本就缺位的話語權被合理化。
過往的文學中,往往越是被描摹成瘋狂的瘋女人,越能體現女性主義徹底的解放性。
“如果她們活在一個時空,大概可以聯合起來發動屬于她們的革命。”
驚鴻這樣一點點跟老洪說,老洪拍手同意她的見解,說她的觀點如果寫成論文或者評論,一定非常漂亮,申大社會學果然把學生培養的很好。
但他又話鋒一轉:“過于直接的理論表達,容易讓人物塑造走向泛化符号。我理解你的想法,也相當贊同。但是戲劇實踐和理論是不一樣的。”
“蘩漪能讓世紀以來的觀衆感受到她身體裡這股不屈的火焰,恰恰是因為演員沒有戳破這一層。她跟你之間隔了一層,你要演出那一層。”老洪指出她的問題,“你要先演蘩漪的欲望、愛情、不甘,理論的東西才能變得自然,這樣觀衆才能感受到蘩漪。”
蘩漪有最殘酷的愛和最不忍的恨,她是“雷雨”中最為“雷雨”的人,是五四一代女性性别解放先驅們的精神符号。驚鴻幾乎完全略過周沖的母親、被周萍引誘的後母,隻從周樸園圈養的妻子這層身份來看她,對角色感情的建構有些失衡。
而她又是表現派的表演方法,在設計情感的時候,很容易有先天不足。
換句話說,她對周樸園的恨展現的很清晰,但是和周沖周萍之間的關系就相對弱化了,蘩漪作為一個人物展現得并不全面。
“至于周萍,關系處理的也不好。你們這個組真的還挺有意思。”老洪說話之前,沒來由地笑了一聲,他看看江遇,“蘩漪看你沒有情,你看蘩漪的情太過。”
“小夥子自己回頭再看看錄像,是不是看四鳳沒有看蘩漪的眼神有情?你是害怕你的後母繼續糾纏你,而不是想和後母繼續糾纏。哪裡有引誘了後母還這麼光明正大的啊?”
老洪說完頓了一頓,尋思這小夥子不會沒看懂故事吧?于是問:“你的故事——”
“我懂的,老師,周萍愛的是四鳳。我懂的。”
為了避免被以為閱讀能力有問題,江遇趕緊找補。
看來方法派的表演也不都是成功的。
江遇即使能夠找到演周萍的方法,但藏在身體裡的那個他自己,還是會突然冒出來。江公子沒法把周公子“弱質、猶豫、回避”的性格展現到淋漓盡緻,他們從本質上就是兩樣的人。
就像江遇現在坦蕩蕩說:“我把知識學雜了,糾正一下,很快就能處理好。”
學哪門子知識……學哪門子的雜,會想要引誘後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