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說的對。”江逢并不惱,眼底依舊風平浪靜,“沈孤鸾曾經不知此事,這次也不會知曉。”
沈家滅門成為懸案是既定的曆史,而沈孤鸾從始至終都未能探明真相。
過往不該有任何改變。
“報,已發布疏散令。”某個暗衛閃身入内,面不改色的抱拳叩首。
話音剛落,時空一刹靜止。
邬見方扭曲的臉,脖頸處湧動的血液,以及暗衛卑躬屈膝的身形,全盤定格于上個瞬間。
江逢收起短刀,指尖流光一現,掌心翻轉起勢,直接将時間後調了半個時辰。
他可不想陪邬見方在這幹站着。
停頓片刻,複又伸手輕輕一點。
以食指為圓心,整個空間霎時蕩開層層漣漪,諸事産生的效應也跟着疊加、合并。
萬物一頃。
像是憋了很久的氣,邬見方貪婪的呼吸着,一邊胡亂嚷嚷:“行行行,你看我把他們都放了,你放我走,必須放我走……”
“可以了。”
他猛的轉身,發現少年安靜的站在一步之外,橫在面前的短刀早已不見。
“走吧。”江逢扭頭示意他快滾。
邬見方立馬歡天喜地的跑遠,由于腳步太急還踏了空,連滾帶爬奔入暗衛的保護範圍内。
“廢物!”他低聲呵道,“别看了,靈力都沒有還想赢過他不成,護我離開!”
……
眼見邬見方一行人漸行漸遠,江逢沉默得好似雕塑,許久未動。
突然。
他擡手抵住牆面,猛然彎下脊背,抑制不了的開始咳嗽:“咳咳咳……”
大量的淤血争先恐後自喉間噴出,他肩頭震顫,連咳帶喘,脫力的歪倒在地。
腦中暈眩,胃裡也發酸,以至于吐得厲害。
他壓根沒進食,嘔出來的除了血就是水,連帶着衣擺沾滿了粘稠的紅。好在顔色夠深,不仔細便難以察覺。
五指抓皺了衣物,冷汗順着下巴尖滴落,江逢跪坐着緩了好一會。
她說要顧好的,雖隻是念想,也不能算作浪費。
剛好,安宴的法力,這身體還能用一次。
指尖扣進地闆縫,他勉勵撐起上半身,思緒一時混沌不堪。
她說的,她說……
誰說?
江逢費力的站起,下一秒便打了個晃。
“咳。”順了口氣,他用衣袖将嘴角的血漬擦幹淨,似有所感的往門外望去。
不知何時,府内已然火光沖天。
日景西傾,霞照紅焰,天風動地。
節節高竄的烈火像一個個垂死掙紮的身影,群魔亂舞的交扭混雜,寸寸摧殘啃食着花草樹木,直到同歸于燼。
江逢步履蹒跚的走入大火之中。
肆虐的外焰狂嘯呼号,以拔山之勢兇猛而來,妄圖将少年整個吞沒。
卻始終無法真正的觸及他。
每走一段距離,便會碰見地上躺着的焦黑屍體。
或缺胳膊少腿,或面目全非,五髒破裂流出,更有甚者隻餘下半截肢體。
江逢面色平靜,無動于衷的旁觀了所有凄慘死狀。
但凡能留個眼睛死不瞑目的,他就蹲下身,替人合上雙目。
正要繼續往前走,一隻骨瘦如柴的手燃着火星,死死抓住了江逢的腳踝。
“我的,”老家丁狠狠瞪大了渾濁的雙眼,所剩無幾的氣息轉瞬衰敗下去,“我的阿英……”
任他扯着自己外露的腕骨,江逢又一次半跪在側,直面老家丁心中的不甘和怨憤。
那眦目欲裂的神情如芒在背,其中切骨之恨叫人不寒而栗。
明明是頭幾個跑出沈府的,卻為了尋自己的女兒,又重新沖進滾滾濃煙,循着先前的命運再次葬身火海。
結局到底如此,分毫未變。
江逢伸手撫下他的眼皮,随即起身,出其涼薄的跨過老人的屍身,步伐不停。
火光映着血色照在他面上,将半張臉染得妖冶詭異,仿佛一座半笑不笑的古怪神像。
邬見方顫顫巍巍的看着他走近,連爬的力氣都沒了:“你别,你不能!”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逃出生天,誰料竟跟撞了鬼似的,怎麼都離不了沈府半步。
“你答應會幫我的!”邬見方害怕的聲音都尖細起來。
江逢蹲在他身前,靜靜的端詳片刻,在他恐懼到極緻的神情中開了口:“你可知,最不該插手此事的人是我。”
他救不了任何人。
也本不該有所作為。
“沈家主遲早要死,命數如此。”
眼中邬見方的神情逐漸趨于絕望。“沈家主”的身體在熱焰的侵蝕下被鑿出了幾個巨大的窟窿,一整截腸道外露,口中也止不住的湧現白沫。火勢蠶食着發根,眼看就要蔓延至面部五官。
不再多看,江逢站起身,調轉方向往回走。
死人的身體千瘡百孔,情感與記憶卻稱得上浩瀚洶湧。
暮暮朝朝,歲歲年年,在氣絕的一霎悉數湧進了腦海。悔怨悲憤數以萬計,他人的喜怒哀樂攪得他心頭鈍悶。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淩亂的發遮擋眼尾,火舌蠢蠢欲動,咆哮着掀翻衣袂。厲風猖獗跋扈,光影刺骨,銳意劃刮臉頰,喚回了部分神志。
其實也沒能做什麼。
他清楚的明白此行此舉毫無意義。
神之于衆生,不過局外旁觀,超度往生。
以保嚴絲合縫。
以證命理難違。
……
實在是,無能得很。
足下微頓,江逢摸出幾張老舊符紙,捏着其中一頁撒向火中。
眨眼間,整個人頃刻不見蹤影,途徑之處未留絲毫痕迹。
身後“沈家主”的殼破了洞,迅速幹癟堙滅,淪落為一壞塵土。不詳的黑氣從表皮下方鑽出,帶着沖天的腐臭一閃而逝。
這場無妄火,僅僅是光陰洪流中的涓埃之微。蝦魚激起的浪花丁點大小,彈指便将沈府傾覆。
潰巢無完卵,安隅亦遭殃及。
落雪城中連夜細雨,澆不滅森森惡念。
同時起火的還有另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