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鸾回頭看她:“自然。傳說正元這天祈願,無論高低貴賤,人人都會得到神靈相助。”
魏生瀾從旁補充道:“入夜,城中百姓共聚護城河岸,做了天燈燃火放飛。”
“不錯,”沈孤鸾一手搭上他肩頭,好兄弟似的拍了拍,“若燈飛得好,飛得高,燈火不熄,便意喻心願将成。”
程雲回若有所思:“這般。”
自己此生修行,隻為悟道,飛升入仙。兒時也尤為好奇,所謂仙神是何模樣,心向往之時,常常夜不能寐。
照此說法,在正元節放天燈是能請下神靈的。
她頓時心頭泛癢,想試上一試。
“話說,”沈孤鸾探着腦袋,幾次向她身後瞧,“你小跟班呢?怎麼跑沒影了?”
魏生瀾剛開口半句:“沈孤鸾,你作為沈家小姐,應當——”
沈孤鸾熟練的打斷他:“注意禮數,謹言慎行,外人面前不得捷越。曉得,記住了,你教訓的我全當家規背,那必須一字不漏。”
“嗯,”她歪過頭,讨好的笑,“沒别的了吧?”
畢竟不善言辭,魏生瀾無法,隻好握拳抵在嘴上:“咳。”
從兩人對話中回神,程雲回趕忙轉身:“師弟!”
手頭空空,原先被牽着走的那個早已不知去向。
夜風輕拉衣擺,人流擠兌。
喜慶洋溢,如火如荼,隻勻出一角空蕩蕩的,格格不入。街上熱絡,各自加緊腳步,無關他人。
程雲回逆着人群往回走,聲音焦急:“我去找他,你們先走。”
“那我們護城河見!”沈孤鸾沖她喊。
魏生瀾皺眉:“如非遇險,不至于走失,就讓她一人?”
“唉,”沈孤鸾眨眨眼,輕聲笑歎,“放心,不會有事的。”
……
她片刻不停的穿梭,邊走邊向四處張望,偶爾喚上兩句。
第一次來落雪城,阡陌柳巷都令她陌生至極,找人也隻能胡亂撞運氣。
說到底,他還能去哪?
“哎喲,”大娘叫嚷着,“長點眼吧!”
程雲回飛速道了句“抱歉”,随即側身掠過,神情急切不加掩飾。
看着像個未出閣的姑娘,明眸皓齒,俏麗動人。隻是腳下生風,步履匆匆,一副躊躇不安的樣子,像是在尋什麼人。
大娘疑惑不已:“找情郎私奔呢?”
最近這段時間,落雪城逃婚的數不勝數。個把月前,沈家小姐一馬當先,直接上門退親,此舉鼓舞了不少民間男女,頓時湧現了許多效仿者。
除卻部分吵鬧要退婚的,其餘大多膽子小,就私下裡連夜逃家。
唉,世風日下啊。
好好的姑娘家,怎麼想不開呢。
大娘左思右想,可惜得直搖頭。
“站住!”
呼吸一滞,程雲回下意識杵在原地。
周遭霎時沉寂,旁人也紛紛向某處投去視線。
“小兔崽子,敢偷爺爺東西!”粗犷的嗓音由遠及近,一糙漢赤裸着上身,艱難的擠出衆圍。
他生得高大壯碩,肌肉發達,單手提溜了宰豬刀拎在背後,乍看都不好惹。
此刻正橫眉豎目,怒發沖冠。
靈巧的瘦小身影鑽進她身後,戰戰兢兢的拽住紗裙一角。
“姐姐,救救我,”後下方傳來甕聲甕氣的懇求,小女孩氣喘籲籲,死死扒緊了那片衣料,仿佛救命稻草一般,“我沒有偷他的。”
聞言,程雲回擡手制止了大漢:“這位大哥,是否有什麼誤會?”
他們身邊慢慢聚了一小衆人,處于好奇來圍觀這場鬧劇。
夜方至,天色漸沉。
春潮晚來,濃雲密布,暗意遲遲籠罩了城鎮,仿佛欲雨未雨。
眼見那姑娘面相柔美,豬肉鋪老闆黑臉一紅,賣了她面子,不再咄咄逼人。
“沒事的,”按下心中的急躁,程雲回耐心的半蹲下身,溫聲安撫女孩,“和姐姐說說,你叫什麼名字,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叫花音。”小女孩衣衫褴褛,本就殘破的布衣上七洞八孔,好不可憐,“和阿娘住在舊街。我,我偷跑出來,就想沿途撿點吃的。”
肉鋪店老闆插嘴呵道:“呸!騙鬼吧!”
雙肩被輕輕握住,花音受了驚,瞬間掙動起來。
程雲回眸若靜水,溫和卻不失堅定的将她按回原處:“隻是撿地上的?”
花音咬咬下唇:“姐姐,我阿娘五天不曾進食了……”
正元佳節,人潮絡繹不絕,但凡路邊的食物殘渣,大抵早被踐踏遍了。
哪裡還能下咽。
“求你,姐姐,”她慌裡慌張的匍匐到地上,伸手去擦她的鞋子,“求求你了,幫幫我——”
花音眼中朦胧,顫着身軀不敢擡頭,面色煞白。到後來話也說不利索,隻顧一個勁的往前挪動膝蓋,正欲叩首求情。
突然。
素白的手将她扶起,帶着點濕潤的涼意,一如晚風拂過發尖。
莫名令人安心。
*
舊街的貧民窟,平日除了落魄難民,再無人踏足半步——是落雪城最隐秘的,湮沒無聞之處。
“姐姐,這邊。”花音試探着去拉她的手,嗓音怯怯的。
程雲回任她牽住自己,一同走向舊街深處。
黑雲翻墨,蒙蔽了整座霁雲山。
白雨跳珠,以點滴之勢墜落天地,隐有斷水粘空。
“小江!”
見了熟人,花音蹦跳着跑進貧民窟。
掌心一空。
天邊輕雷陣響,雨愈下愈急。
沒有貿然深入,程雲回等在後頭,一邊擦拭眼眶。
隔了雨幕難以看清,她幹脆擡高手背遮擋。
巷子盡頭是個少年。
花音興高采烈的扯住他衣袖:“我把好心姐姐帶來了,你看!”
那人應聲擡頭,看到她時便笑了。
木簪挽的發已然沾濕,總是服帖非常的衣裙此刻也略顯狼狽。
程雲回神态沉靜,并未急着上前。
唯獨眸光明明,好似玉珠爍爍。
暗色障目,刹那,急雨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