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補充道:“你也不能瞞我。”
“好,不瞞你。”
其實下蠱後她便有悔意,這般沖動不計後果,實在不像自己會做的事。
萬一兩人因此産生嫌隙——
好在少年并未介意。
二人自小朝夕共處,吃喝住樣樣不分開。
江逢從兒時的沉默乖巧,到如今的開朗,無關他人,至少待她從來都是溫和的。盡管不太着調,時常捉弄人尋開心,但每每得到些好的,就會主動捧到她跟前。
腰間的佩劍本是師尊賞給江逢的,那會還住在村裡,容姨帶他們去後山檢查課業。
江逢平時不見人影,劍法卻使得行雲流水,連她也自歎不如。
下山路上,程雲回的視線不曾離開過那柄劍,眼中無時無刻不閃着向往。
結果剛回屋,男孩就抱着劍遞給她,隻說自己不愛用劍,短刀就挺好的,方便。
……
一如現在,他也會包容自己的所做所想。
心緒甯靜些許,程雲回認真道:“你刻意引來沈小姐注意,順水推舟混進沈家,還勸着我一道。”
“為何?”她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着少年,不肯放過他臉上任何細節。
江逢老實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師姐。”
他同樣神色認真:“小時候算卦先生說的,甯可信其有,我就帶你來了。”
某種程度上,确實沒騙人。
安宴猜的不錯,他有私心,是為預言而來。
程雲回皺眉:“不對。”
這說辭也忒不靠譜了些。可江逢答應的快,莫非一開始便打定主意怎樣都不說實話?
蠱毒豈可玩笑,他……
她心中思量,遲遲沒有下文。
“咳。”
喉間發癢,江逢清了清嗓,本欲繼續胡謅。
然而身體狀态實在堪憂,經不住蠱蟲頻頻作怪,這一咳就止不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聲斷斷續續,略微帶着喘。剛剛低弱下去,複又沖破遏抑,重重咳起來。
程雲回猛然回神,手慌腳忙的擡頭,竟被吓了一跳。
少年眼睫輕顫,瞳孔渙散,以往的明豔籠上層層霧霭,氤氲不清。他呼吸淩亂,無意識攥緊胸前的衣物,指節緊繃,額前的冷汗黏着碎發。
“師弟,”程雲回急切的去拉他手腕,“師弟,江逢!”
她喊了幾遍,也不知江逢聽沒聽,隻按住他肩膀,無計可施。
接二連三的咳嗽,胃裡翻江倒海,江逢險險吞回上湧的嘔吐感,而後不停的抽氣。
程雲回捉着他手要把脈,卻仍舊摸不出門道。
腦中恰好憶起自己才醒時,他站立不穩扶着床沿的畫面。
“你真是,”她六神無主,想着或許渡靈力可以一試,“身體不适,怎麼不早說?”
掌中流光婉轉,順着江逢被緊扣的五指緩緩滲入,瞬間疏通滞澀的經脈。
程雲回捏着他雙肩:“還行嗎,有沒有好些?”
少年張了張口,滿目痛色。不等再問,他突然坐起,側身彎下腰。
“噗——”
發絲紛亂,遮擋了他的面容,卻掩不去渾身蒼白的病氣。
唇角猩紅,支在床邊的小臂細細發顫,快要撐不住似的。
“師,師弟?”
遲疑的望向手心,奪目的粘稠闖進眼簾,滾燙的溫度刺得虹膜生疼。
血色凝成珠串,擦着掌紋淌下。
“師姐,”江逢艱難的喘息,“收……”
程雲回跪坐在床上,隻覺肝膽俱顫。
“什麼?你要我做什麼?”她撲過去将人攬在懷裡。
江逢邊咳嗆,邊伸手輕輕觸及她衣擺:“靈,靈力,收。”
“啊。”程雲回恍然。
原來如此,早該想到的。
果真,是同心蠱。
她動作利落,手勢翻轉變幻,澎湃的靈力分毫不剩的抽離。雙臂下壓,那白光便回旋着歸入體内。
間不容瞬。
疼痛驟減,江逢不覺怔松。他努力擡眼,周圍的景象打着晃,橫七豎八團成漿糊。
腦中意識逐漸模糊,咬牙支持的力氣像是風雲溢散,整個人登時脫力,暈頭轉向得就要摔向地面。
程雲回反應極快,一手接住栽倒的少年,随即把他扔到靠墊上。
她心緒激蕩,兩手擋在那人身側:“你,你為何就不願說句實話!”
“我是你師姐,連我都不信嗎!”
後腦猛的磕到床梁,江逢不由閉眼抿唇。
要說起來,還真沒法解釋。
預言裡的所見所聞,确與程雲回脫不了幹系。若非因她,自己不通人情,六識不開,本對人間無甚興趣。浮光玉澗已經夠他忙的,哪有閑心跑這來惹事。
而那則彰顯神祗命格的預言,除了他,上天入地,都不可再讓第二人知曉。
沉默片刻,江逢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擡手觸上她眉梢。
輕輕撫平了眉間褶皺。
突如其來的舉動宛如靜水漣漪,打亂了所有咄咄逼人的質問。
他眸中千頭萬緒,宛如深潭波瀾千尺。昏夜群星乍現,将明未明,藏匿滿腔的諱莫。
程雲回蓦地止了聲。
下一刻,江逢直起身,溫柔的環住她,頭歪在她肩頸處,碎發拂過耳廓。
“因為,我對師姐——”
“有非分之想。”他低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