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仍然你推我趕,以至她整個人都向着河面傾倒。
程雲回面色一冷,足尖正要發力——
突然腰間一緊。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扶住她的身子,将人輕巧的往回一拉。
由于慣性,後退幾步便撞入對方懷中。
鼻尖傳來清苦的藥膳香味。
幾乎在意識到那人是誰的同時,程雲回劈手出招,神色冷的一如冬日裡的寒冰,旋身擡腳,蹬地而起。
醞釀怒意的靈力裹挾冰冷的殺氣,正對江逢的面門劈頭蓋臉打來。
輕易掙脫了對方護住她的手,目光暗沉的看少年險險避過自己殺招。
倒是又被他騙到了。
能把自己迷暈,又怎會躲不過她有意放水的一招?
江逢看起來并不介意被自己救的人反打一巴掌,站定後擡眼一笑。
“師姐,好巧啊。”
斂去眼底暗意,眼尾微微上挑,她緊緊盯着對面人的一舉一動,并不言語。
少年自顧自走進兩步,見她沒什麼過激反應,斟酌兩下複又開口。
“現下正值落雪城正元節,來都來了,要不要一塊放天燈?”
程雲回似有不解,眉間微蹙。
“天燈?”
見她回應,江逢笑彎了眼:“那燈燃着火,長得頭大身體小,像個棱台。”
“在燈上題好了字,便可放飛至空中。天燈二字也由此得名。”
“你,”程雲回眉皺得越發深了,“今日的話似乎很多。”
不像初醒時拘謹,不同于後來沒脾氣似的溫和。
話音未落,就感到額間多了一絲冰涼的觸感。
少年幾步上前,伸手撫平她的眉頭,一雙綴了寒星的眸子裡滿是認真。重新束好的馬尾順着動作自肩頭垂落幾許,額前的發摻着寒氣,鼻息似有若無刮在她頸間。
“師姐人長大了,漂亮得緊,唯一美中不足的莫過于總是皺眉,惹得生人勿近,風都被你吓跑了。”
他音色清亮,聲響卻低低的,嘴裡說的皆是不着調。
按揉的動作輕又緩,少年指尖的冰涼激得程雲回心神一動。
幾個呼吸間,她驟然出手。
江逢面露疑惑,眨着眼看向自己被死死捏住的手腕,又将目光移到人臉上,隻見得一片戾氣。
就聽她道:“你的手,為什麼這麼冷?”
“這個啊,”不在意的搖了搖那隻被抓住的手,江逢安撫的笑笑,“下了山不太适應,可能有點水土不服吧。”
記得在山上這人的手先是莫名發熱,現在城中氣候暖濕,卻又冷得不似常人。
哪會如他所說的那麼簡單!
心頭煩躁更甚,她順着本能加大了手勁。
手上一痛,望着程雲回顯然不信的模樣,少年無奈,撇了撇嘴看向河面上方。
眼前火光明滅,流紅飛霞,漫天心願織成萬千星辰,共赴一場紅塵客夢。
“走吧師姐,一起去放天燈啊。”
掌心被反手握住,狀似膽子變大的江逢,拉着沒反應過來的程雲回往堆着燈架子的角落走去。
生怕她反悔一般,走的快了腳下時有踉跄,少年始終用恰到好處的力度牽住他的師姐。
好不容易擠出人堆,江逢拍了拍身下空地,掀起衣袍席地而坐。
他拉拉衣擺,笑嘻嘻道:“師姐女孩子家家的,地上髒亂,坐我衣服上便好。”
程雲回也不跟他客氣,踱步過去,好不矜持的坐下了。
江逢開始組裝骨架,嘴角不經意上揚,手頭捏着薄紙,仔細的折疊擺弄。
兩人不是第一次近距離靠在一起。
卻是他們重逢後,少年罕見的富有朝氣和活力,對她少些遮掩,不那麼疏離的時刻。
程雲回抱着雙腿,側過頭去看他——江逢的手法很娴熟,現下一個有模有樣的天燈已經捧在手裡了。
見人盯着看,他把紙面轉過一角,神神秘秘的開始題字。
“師姐一直看我,也想自己做一個嗎?”
“沒興趣。”
江逢潇灑收筆,歎道:“那真是可惜。”
“師姐貌若天仙,想必燈如其人,定是最奪目的那個。”
程雲回懶得跟他耍嘴皮子。
眼裡的少年洋洋得意的舉着燈,對她展眉一笑,遂起身走向河邊。
星垂滿城,霜重月華。風暫時歇了,無邊夜色中,有明燈冉冉,不計其數。
那人面向護城河,程雲回隻看得到他的挺拔纖長的背影。
墨發安靜的落在腰際,少年停駐燈火之下。
良久,微微低頭。
而後雙手一松,那盞天燈便搖搖晃晃飛向了高空。
不再多看,江逢轉身,眉眼彎彎。
是夜。
明月,燃燈,靜水,少年。
程雲回深吸一口氣。
面上不顯,心裡想着方才他題字時躲躲閃閃的樣子。
即便是如此高空,隻要她想,便沒有看不清楚的。
那盞燈上寫的是“相思花羨雲,回看是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