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對他表忠心的言辭置之不理,繼續自己的推測:“彭城之戰的時候,他也出現了,對吧?那個打着‘韓’字旗的将領,就是他吧。孤記得,有一支箭,是從他的陣營裡射出來,攔腰斬斷了孤的箭。如果沒有人提前通風報信,又是如何知道孤的動作的?”
鐘離昧不可置信地擡起頭,驚訝地甚至忘記了避開項羽的眼神,就那麼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敢相信,項羽那麼早就懷疑他了。
“大王!”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鐘離昩又重重磕下頭去,手貼在額頭上,“大王那一箭是臨時起意,射的劉邦,怎麼可能有人提前通報?臣能有今天,全靠大王提拔,臣對大王忠心一片,絕對不可能背叛大王!”
這次沒有太久的沉默,項羽笑了幾聲。
笑聲聽得鐘離昩頭皮發麻。
項羽聲調瞬間冷下來:“你跟了孤這麼久,自然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孤不怪你,下去吧。”
刹那間,鐘離昩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倒流到了頭上。
他想解釋什麼,但好像說什麼都是徒勞的。
大王沒有說罰他,也沒有說殺他,但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大王的意思很明顯了,這是不打算再用他了。
也就是說,無論他說什麼、他做什麼、他如何自證清白、如何忠貞不二,放到君王眼裡,都成他背叛的理由。
看在往日的功勞上,留他性命,跟狗一樣養着他。
就像是景易一個下場。
旁的,就不能多想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再說下去,隻會徒增君王的憤怒,和對他的懷疑。
鐘離昩忽然覺得這地上涼地像寒冬臘月的雪地。
半晌,他壓着嗓子,道:“……喏。臣,謝過大王恩典。”
鐘離昧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項羽的營帳。
燭火一閃一閃地,落在項羽的重瞳裡,碎成了星星點點的火。
侍從都被他遣走了,營帳裡隻剩了他一人。
這還是他為數不多,一人做在營帳的時刻。
習慣了虞姬陪在身邊,一個人的營帳,就襯得空曠、寂寥。
空曠到好像沒有邊界。
項羽沒由來地煩躁,他覺得,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亞父是,鐘離昧是,項莊也是。
沒有一個人可信,沒有一個人全心向着他。
燥悶催促着他,想要殺人,鮮血在身體裡不斷的沸騰、叫嚣,又被他強行壓下去。
阿姜不喜歡他殺人。
他忽然不想打仗了,他也不想面對劉邦。
他有點想立刻回到彭城去,回到阿姜身邊,摟着她入睡。
隻有他們兩個的世界。
都怨亞父!
項羽神色霎時狠厲起來,若不是亞父跟他說,要一舉滅了漢王,也不至于他和阿姜兩地分離。
那個劉季,如今被他打的在荥陽城裡當縮頭烏龜,哪裡值得他親自來打了?就是随便點個他手底下的小将,都足矣應付劉季。
“大王,彭城來信。是曆陽侯的。”門外忽有中涓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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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七日。
彭城郊外。
“大王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派人通報一聲,我等好準備着。”範增笑道。
他是今日晨起,才知道項羽忽從前面戰場上回來,匆匆地從府上趕過來迎接他。
項羽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拍馬繞過他去,徑直往城裡走:“怎麼,孤回自己的家,還要請示亞父嗎?”
見項羽馬都沒下,範增皺了眉頭,剛要說什麼,被趙令徽從後面輕輕推了一下,改口道:“這兒是大王的家,自然是大王想回就回的。”
項羽冷哼一聲,馬的腳步頓了下,沒接話,催馬往前走,項莊拍馬上前,叽叽喳喳地跟在他旁邊。
範增和趙令徽對視一眼,也翻身上馬。
一路無話,範增和趙令徽隻是綴在他們後面,項羽也沒有要問範增話的意思。
但範增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跟項羽說。
問他為什麼丢下将士們獨自回來,為什麼轉了性子奪他職權。
每每他要張嘴,趙令徽就咳嗽一聲,範增就忍住了。
一直到楚王宮門前,項羽瞥了一眼範增:“亞父怎麼還不回去?孤與王後團聚,亞父來做什麼?”
嘴上一口一個亞父,項羽臉上不見半點尊敬。
範增臉色一僵,待要說什麼,趙令徽拽了下他的袖子。
範增勉強笑道:“見大王安然到了,臣就放心了,臣告退了。”
項羽揮揮手,示意他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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