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隻想着,活下去,活下去……旁的,什麼也不在乎了。”薄顯低垂了眉眼,“赴死,是需要勇氣的。活着,更需要勇氣。”
眼看着氣氛低沉下去,許負道:“方才在街市上,你為什麼要問不同家杏仁糕的市價?”
“市價不同,許是東西的問題,但也不排除有人刻意降低價格,擾亂……”薄顯的口一開一合,聽得許負發昏。
兩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聊到了月出東山,蕭何終于披着夜色回來了。
蕭何家中隻一個仆人,夜色深深,早就歇息去了。
乍一推門,院裡坐着一男一女,蕭何吓得頓住腳步,口稱得罪,轉身往外走。
“蕭大人,您沒走錯,這就是您自己家。”許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朝蕭何招手,“您還認得我不?”
聽說是自己家,蕭何驚魂未定,憑着月色認出了這女子似乎是王後身邊的女史——正是那夜自稱是王後妹妹的人。
許負做了“請”的手勢,笑吟吟地:“蕭大人,王後恭候已久,請吧。”
蕭何拱手:“不敢不敢,臣不敢驚擾王後,還請姑娘為我通報則個。”
許負笑了兩聲,擡步去通報,回來時,看着蕭何,笑意更肆意。
蕭何雖摸不着頭腦,但王後等候已久,想來有要事相商,不敢耽擱,忙進去了。
“咱們今日啊,怕是要白來了。”許負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進。
薄姬隻是淺笑:“姑娘俠肝義膽,菩薩心腸,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麼算是白來呢?”
許負點了點自己腦袋:“我倒是想往山裡一躺,啥也不管,可惜呐……”
後面的話,許負沒有繼續說,薄顯也沒有問,兩個人并肩而坐,坐在滿天繁星下。
這廂她們共看月逍遙自在,那頭蕭何卻是汗如雨下。
也不知怎的,往日一向好脾氣的王後發了好大的脾氣。
被罵了沒兩句,蕭何就明白了。
王後不是用王後的身份罵他,是用嫂嫂的身份罵他。
罵他身為人夫,卻未盡人夫之責,身為人父,未行人父之慈。
他的妻子,柔柔弱弱地坐在王後身旁,看也不看他一眼。
“是,你肩上是擔着重任不假,但是你敢說你深夜回來時,你沾床就睡,你聽不到身側人都啜泣嗎?蕭何啊蕭何,隻道你老實,沒想到你是愚鈍!”
蕭何被罵的冷汗連連,愧疚叢生,恨不得給王後和夫人跪下請罪。
偏偏王後又不肯讓他跪,讓他站着聽罵。
到最後,蕭何的後背的衣襟被冷汗浸透,都擰得出水來。
發作完,呂雉緩和了口氣:“若有說的過分之處,還望蕭大人見諒,一個做嫂嫂的,同為女子,實在見不得做弟妹的如此受委屈。”
年齡上,姚同比呂雉大,因此呂雉稱姚同為“姊姊”。
若從劉邦那裡論,劉邦比蕭何大,蕭何又該稱呂雉為“嫂嫂”。
“嫂嫂教訓的是,我明白錯處了,再不會犯,往嫂嫂消消氣。”蕭何向呂雉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又對姚同行了一禮,“阿同,先前是我的不是,望阿同能原諒我,給為夫改過自新的機會。”
呂雉含笑看了何同一眼:“姊姊,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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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昨晚的變故,蕭何被呂雉強行休沐了。
休沐結束後,蕭何來拜謝呂雉,順便商讨賦稅之事。
呂雉和和氣氣,仿佛前日的事情不曾發生。
“蕭大人,我這有個人,想請您見一見。”呂雉慢悠悠喝着茶。
“王後吩咐,臣不能不見。”蕭何心裡琢磨,應當是王後向他引薦人。
呂雉:“薄顯,進來吧。”
薄顯推門進來,此時依舊是前日的白衣男子裝束,規規矩矩地向蕭何行禮:“敝人薄顯,拜見丞相。”
蕭何定睛一看,認出了他似是前日月下那個少年。
呂雉靠着憑幾,眉眼散淡:“她跟在我身邊有段日子,頗有才華,留在我身邊屈才。想請丞相看看,給她個什麼位子好。丞相若不放心,可以随便問她。”
蕭何沉吟片刻,道:“眼下漢地與諸侯焦灼,但地方官吏的選拔不可凝滞,郎君以為如何?”
薄顯不假思索,答道:“周時官爵世襲,于平民百姓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改變命運,而于王孫公子來說生下來,身上就擔着官爵,無論他們有才與否。秦是以軍功論官,誰殺的人多誰官大,這樣有利于對外,但是官員是否真正适合治理地方,倒不一定,也有察舉,向朝廷推薦人才,可這實在太過繁瑣,層層疊疊,也不免有徇私枉法、存私心之事。”
蕭何點頭,表示認可,這番話說的中肯,但并沒有什麼有花樣的見解。
正想着說什麼,又聽薄顯開口了。
薄顯:“眼下漢與諸侯正焦灼,雖然荥陽一帶并不穩定,但荥陽已西以是漢的囊中之物。我私以為,對于剛打過仗不久的地方,百姓剛安穩不久,不宜大刀闊斧地改,也不宜猛地換掉原本的官吏。
“若是突然換掉原本的官吏,新官吏不熟悉當地民風還好說,重要的是,這會讓當地百姓惴惴不安。但有些地方官吏貪污成性,百姓深受其害,這些地方就需要換掉,對于其他地方,可以派遣官吏監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