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可能不太好走。

白日裡勾畫的陣法除了凝聚幽魂怨氣，亦有困殺之用，該死的雪家老賊，事到臨頭，唯恐突生變故，要進了雪府的人都不能出去，将你防了一手。

想來也合乎情理，越是做賊心虧，越是熱衷于防患于未然。

千百年來，邪修手段一再變換，古時有占地為王，進行人牲祭祀，後來又有自作僞神，蠶食民衆願力。這些刁鑽可怖的方式手段，無論在外面罩上一層怎樣華麗的擋布，都無法掩蓋真正的事實。

吃人。

整座雪府就是一個巨大的熱鍋，将血怨城中居民煎烤烹饪，送進幕後之人的饕餮巨口，滿足它一己私利，

其實你并不知道雪府正在籌備做什麼，雪願在其中又占據着怎樣的位置。但左右就是這些事，老賊濫殺無辜，用陣法豢養滿城冤魂怨氣，要麼是為了修煉邪功，要麼是想聚集強大的力量做一些有違天道的惡事，魔尊入魔與之息息相關，不會再有其他可能。

邪修本性如此，哪怕因果循環再輪回百世，也不會發生改變。

人人都認為是程千尺屠了血怨城數十萬無辜民衆，成為以魔入道第一人，世間萬千道法，唯他開辟出前所未有的魔道，放大人心中的貪邪惡念，攪得民生疾苦，五境動蕩不安，合該他受罪而死。

可讓如今的你來看，這些罪名絕對不該全由他一個人受下，那些以正途入道，卻為了一己私利，走向歪門邪路的邪道者，才是攪亂世間的魔頭，才是真正該受罪而死的罪人。

困殺的陣法層層疊疊，禦使了無神智的幽魂怨鬼前赴後繼，還有無數修道者守在各個陣心，不斷變換府中道路，幹擾你的視線。倘若隻你一個人，不說來去自如，也能輕易單槍匹馬，毫發無損地殺出去，可如今你還要護着一個手無寸鐵之力的雪願，在世一百三十七年，你已經不記得上次這般處處受限是多久之前，憋屈得不能酣暢淋漓打上一遭。

一梭飛箭穿身而過，你翻轉手腕，凝出護盾，将威勢全部吞吃，化解大部分沖擊，不想對方早有預謀，飛劍穿破護盾的同時裂成數十道小劍，罡炁夾雜血煞，劍中帶毒，你被逼後退，以劍相擋，步伐亂了一瞬。

“明日還有要事，閣下何故帶我兒離家？”

你仰頭，老賊立在屋檐上，自上而下與你遙遙相望，他的身後站着數十位修道者，左右站立着的兩人拉滿長弓，明晃晃的箭矢直指你的心口。

你掃視過去，也是分化境的高手。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事已至此，老賊不忘繼續扮作慈父，用語言蠱惑誘騙雪願，“阿願我兒，為父念你年少心性，容易輕信外人，此次不與你計較。如今雪府隻餘你一個少主，等我和你娘百年之後，雪府基業全由你繼承，孰是孰非，還望你回頭是岸。”

那些鬼叫沒進雪願耳朵，他全身心都放在你剛才受到的傷上，緊張不已地慰問你的情況，“姐姐，你沒事吧。”

你按住雪願伸來的關切的手，讓他稍安勿躁，他是聰明人，如今情況緊急，你不說，他自己會懂。

對峙焦灼，你表面不動聲色，默默感知周身炁源，附着在劍身上，預備下一場突襲攻擊。

老賊的目光在你和雪願間流連，忽然似有所悟，笑道，“原是一場誤會，老夫又不是封建古闆之人，不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事，能和閣下這絕世高人結為姻親是老夫之幸，阿大阿二，快請閣下和少主好生休息去。“

你不想和他再進行虛僞的拉扯，伸手抹掉唇角處滲出的暗血，挑起劍尖，指向老賊眉心，劍身反射出冷慘慘的月光，映照在你擰緊的眉心上。

“别叫了！姑奶奶今天就要帶他走，我看誰能攔我。”

天地靈炁瞬時爆發，劍乃百兵之王，擅長以殺止殺，你單手持劍，破開前方阻隔，殺出一條道路。

“别讓少主逃出雪府，給我抓活的。”老賊在身後怒喝，“修道者就地殺了！”

當年入道時，戚淩光問你要學什麼兵器，他向你舉出其他十八般武器，傘武能防能攻，長鞭鍊刃進退自如出手靈活，你那時傲氣，後面的看都不看，說你隻學最強的，問他哪個最強。戚淩光不生氣，隻覺得你好笑，他告訴你世上沒有最強的兵器，隻有最強的人，如今最強的是他淩光劍尊，那就教你學劍。

習劍的辛苦你不想再提，但你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因為最強之人教你的，就是最合适你的。

雪願被你背到身後，上一次這樣帶着他狂奔還是在三個月前，隻是那回是從清晨奔向日照高處，這次卻是從深夜奔向遙遠的黎明。

你不太辨認方向，陣法變換時一再闖進死路，被迫遭遇修道者和怨鬼的前後夾擊，老賊身旁兩位分化境高手所射出箭矢對靈炁化盾有特殊專攻，你以一敵多，應對時不可避免受了點傷。

一寸罡炁擦臉而過，在你面頰上撕開數個細長的密集小口，滲出三兩滴紅得發黑的暗血。

雪願本來不敢說話，怕打擾到你的思路，但那點刺目的紅忽然透進他眼裡，讓他腦中再次響起久久不見的嗡響。

“往南。”他把頭挂在你的肩膀上，要努力克制才不至于落下不恰當的淚水，“姐姐，往南。”

你不疑有他，解決掉怨鬼飛奔向南，重檐疊瓦之間竟然隐藏一條道路，是撞進死路前的另一條正确道路。

你不由得大叫，“教錯了！”

他被你吓壞，以為是自己指錯了路，圈住你脖領的手臂不知道該放在何處，緊了又松，你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扣好。

“怪不得你遲遲無法入因果道，辨僞求真，你有這種天賦，應該去做陣修，去觀星台上看星星才對。”

你胡亂聯想，一千年前有天衍樓嗎，應該有的吧，那群整天看星星的修道者總是自稱底蘊豐厚，觀星台有至少三千五百年的曆史。

“等離開雪府，你就去中州，有個門派叫天衍樓，你去那裡學習看星星，學成了就是名望深重的衍尊，别人請你辦事要三請四請，最少萬兩黃金，學不成就去畫符作陣，一次也能賺上不少金，反正比我的因果道就業面廣。”

如果他真修成了太虛境衍尊，應該能活一千年吧，有緣還能再見吧。如果……那真是太好了。

你也學着他壓低聲音，呢喃了兩句，他沒聽清，聲音被怨鬼的嘶吼沖散。

為了阻止你們逃走，老賊下了血本，使陣法裂開一條通道，他笃定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殺不盡滿城怨鬼。

老賊猜的不錯，你确實殺不完。但碰上你也是他倒黴，畢竟這世上不會再有比你更強更記仇的分化境，不說讓他所有心血付諸東流，哪怕折斷練劍的胳膊，也要從他身上撕下一口肉不可。

這不是雪願能摻手的戰鬥，即便他攥緊了拳頭，将下唇咬出血來，除了繼續指路别無他用。

群鬼呼嘯，天上彎月被紅雲籠罩，被陣法隔絕的冤魂哀嚎着生前遭受的痛苦，化作成千上萬個慘白巨手，擰成一團，從天地四處飛撲而來，想要抓住你的腿腳，把你拖進地下。

你面不改色，哀嚎的哭訴聲聲進不了你的耳朵，你用劍切開這些早該送往輪回的可憐魂魄，送他們進入往生。

那兩位如影随形的分化境修道者截殺在拐角的前方，為你布下天羅地網，想要教你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