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紹德察覺到了她的恐懼與不安,他心中的欣喜緩緩散去,被無形的陰影和沉重覆蓋,呐呐地道:“六叔拟诏将皇位傳給了九叔。九叔現在雖未應承,但十有八九……”
李祖娥的手指痙攣般地收緊,衣裳下纖細的手臂因用力而顯露出青筋,她緊緊盯着高紹德,渾身劇烈顫抖着:“你是說高湛……”
年少的他在一瞬間察覺到了母親面露驚慌不安的緣由,他與高湛關系不和,母親定是在擔憂高湛會對他不利,他抑住内心被逐漸放大的怯弱,剛想出言安慰,和士開已經帶着太監便走進了昭信宮,尖聲道:“文宣皇後李氏接旨。”
宮人齊齊跪下,她心裡也猛得一震,卻不得不跪下來,和士開高聲道:“皇帝仙逝,皇室宗親皆應先為帝守靈七夜,文宣皇後速去臨梓宮為帝守靈。”
為高演守靈?為殺害她心愛兒子的劊子手守靈?李祖娥想起高殷如今屍首都不得安葬,隻覺得心底湧起了洶湧怒氣,緊抿着唇站在那裡不肯應旨。
高紹德見母親面無血色,心中亦是一片死寂,他咬咬牙,站起身來,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上前一步跪下,朗聲道:“臣太原王高紹德接旨,文宣皇後身體抱恙,臣願代為受旨,前往梓宮守靈。”
她渾身一顫,臉色驟然一變,高聲喝道:“紹兒!”
高紹德隻是重重叩首,高聲奏道:“臣懇請陛下,準臣代母妃為帝守靈。”
“紹兒!”李祖娥渾身顫抖。
高紹德心尖發顫,仍是堅定地大聲道:“臣願為帝守靈,祝禱我大齊國運昌隆,萬歲千秋。”
高紹德緊緊抿着唇,五指用力地扣在地磚上,深深俯下身去,額頭貼着冰冷的地面,身體因極度的憤怒而微微顫抖着。
此次前來宣旨的乃是高湛的心腹和士開,可見高湛究竟是何用意。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半晌,和士開似笑非笑望着李祖娥:“娘娘,這聖旨上,可隻寫了娘娘一人。”
李祖娥蒼白着臉,手中緊握的衣袖已被揉搓得皺成一團,她緩緩擡起頭來,眸光冰冷地注視着和士開,半晌,她微微颔首,低聲道:“和侍郎,本宮知道了。”
和士開滿意地笑了笑,朝李祖娥行了一禮,轉身走出殿外。
李祖娥站起身來,身上的白衣依舊素淨如雪,似要融入一片虛無中。
高紹德用力起身,忙伸手去攙扶,他擡起頭,眼眶通紅地望着母親,顫聲道:“母後……”李祖娥望着他,輕輕撫上他的臉龐,眼中滿是憐惜。
殿外已傳來宮人催促的聲響,李祖娥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紹兒,你先回府吧。”
她松開高紹德,步履輕緩地朝殿外走去,長長的白色衣袂在身後随風飄動,仿若一隻輕盈的白蝶。
李祖娥跪在臨梓宮,望着高演的牌位,心裡覺得真是報應啊,才做了皇帝不過兩個月。
随後她趁機溜出了崇德殿,無邊的夜色籠罩着皇城,彎彎的月亮斜挂在不遠處的城阙上,散發出柔和靜谧的光。
李祖娥穿着白衣,孤身一人走在空蕩蕩的皇城裡,仿佛天地間隻剩她一人。
孤寂感包圍了她,她攥緊衣袖,隻覺得心口處一陣陣疼痛。她擡起腳,茫然地往前走着。
她望着重疊蜿蜒的宮閣皇城,輕笑起來,輕笑轉為大笑,笑着笑着臉上竟然染滿了淚水,她的笑聲也消散不見化作低聲的抽泣,她掩面壓抑地哭了起來。
高演死了,她應該高興啊。
可是,她為什麼會覺得那樣的害怕,那樣的恐懼。
高殷死了,高演死了,下一個又會是誰?是紹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