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跳蚤窩方向傳來隐約的歡呼聲,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想起平日裡跳蚤窩的孩子們舉着破木闆當盾牌,喊她“龍騎士大人”,想起慈幼院的嬷嬷們往她兜裡塞烤面包,突然覺得那些擠在屋檐下的平民,比鐵王座上的人更像活生生的神。
瑪格娜心裡想着,可看着戴蒙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忍不住想逗逗他:“讓我們的龍在黑水河上跳支舞如何?”她迎着戴蒙驚訝的目光,咧嘴笑了,“看誰的龍噴的火更兇!”
瑪格娜的笑容帶着戴蒙從未見過的狡黠,趁他失神的瞬間她一拍沃米索爾的脖頸,握緊缰繩,巨龍突然騰空而上,直接超越了戴蒙,龍翼帶起的氣流将雲層撕成碎片,當戴蒙的狂笑聲跟上時,兩條巨龍同時俯沖,黑水河的水面被龍翼掀起巨浪,科拉克休的紅鱗與沃米索爾的青銅鱗在陽光下交相輝映,像兩團流動的岩漿,當它們在河面上空盤旋時,龍焰同時噴出,在晨空中交織成坦格利安的三頭龍徽,紅與金的火焰在空中燃燒,映得整座城市都成了背景闆,君臨的平民們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音震得紅堡的石牆嗡嗡作響。
雷妮拉的笑容在看見雙龍戲舞時忽然僵住。她望着戴蒙和瑪格娜在龍背上的身影,忽然想起小時候,她拉着戴蒙和瑪格娜曾在紅堡的神木林裡玩“騎士”的遊戲,那時她總是當“被困在高塔上的公主,而戴蒙和瑪格娜扮演着拯救她的“騎士”,可此刻在天空中翻飛的兩人,卻像一對天生的征服者,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真是默契十足的一對。”阿莉森的聲音從雷妮拉身後傳來,金玫瑰項鍊在陽光下閃着冷光,聲音帶着特有的甜膩諷刺,“若不是戴蒙親王早已成婚,真要以為這是諸神安排的姻緣呢。”
她轉頭望向韋賽裡斯,卻發現國王的眉頭皺得更深,手指正緊緊摳着欄杆,缺了兩根手指的掌心泛着青白。
伊耿和海倫娜在一旁拍手歡呼,三歲的伊蒙德卻忽然抓住瑪格娜的裙擺——當然,那隻是他的錯覺。現實中他正躲在阿莉森身後,望着天空的眼神裡有崇拜,也有一絲說不出的陰郁。
他皺着眉頭,小聲反駁:“瑪格娜會永遠和我在一起的,才不會離開我。”大人們都隻當這是孩子的胡話,沒有人放在心上,除了雷妮拉,她轉頭看他,發現這孩子的一舉一動竟越來越像瑪格娜,連皺眉的神情都模仿的惟妙惟俏,這讓她明白伊蒙德不是在說胡話,他是認真的。
巨龍降落在雷妮絲丘陵的龍穴時,瑪格娜看見克裡斯頓·科爾爵士站在入口處,白袍上的禦林鐵衛紋章在陰影中若隐若現。他的目光掠過她染血的戰甲,落在她與戴蒙交疊的身影上,似乎想要說什麼,卻還是下颌繃得死緊,像在壓抑着脫口而出的話。
“去照看沃米索爾。”她将缰繩甩給龍衛,轉身和戴蒙騎馬跟着金袍子往紅堡騎去,沿街的百姓都在喊英雄。跳蚤窩的孩子們追着他們身後跑,手裡舉着破木闆拼成的三頭龍旗幟,有人朝瑪格娜扔來野花,砸在戰甲上發出輕響。戴蒙突然說:“嘗到勝利的滋味了?等你嘗到權力的甜頭,這些都不算什麼,當他們把你捧上雲端,就再也沒人敢叫你梅葛轉世。”
瑪格娜沒接話,戴蒙永遠不懂,她要守護的從來不是鐵王座,她從未想過要舔食那蜜糖,卻早已被卷入權力的漩渦,如同龍焰點燃的戰船,一旦啟航,便再難回頭。
當他們到達紅堡時,瑪格娜看見雷妮拉的瞬間愣住了,雷妮拉從台階上跑下來,銀金色長發在晨風中飛揚,卻在看見戴蒙替她整理披風時猛地停住腳步,她的笑容裡帶着從未有過的疏離,像隔了一層看不見的紗。
“歡迎回家,狹海的英雄們。”雷妮拉走上前,聲音裡帶着刻意的溫柔,卻沒像往常那樣擁抱她,“父親在王座廳等着你們呢,還有瑪格娜,你的戰甲該換換了,血漬會弄髒紅堡的地毯。”
瑪格娜望着她轉身時揚起的裙擺,忽然想起在塔斯島時,雷妮絲說過的那句話:“權力就像龍焰,能取暖也能焚城,别讓它燒瞎了你的眼睛。”她低頭看着掌心的道道疤痕,忽然覺得那些在戰場上流過的血,此刻都成了刺向自己的針。
戴蒙站在她身旁輕笑:“雷妮拉看你的眼神,像在看偷了她玩具的小狼。”瑪格娜轉頭盯着戴蒙肩上的新傷,她記得那是被三城同盟會的斧頭砍的,傷口周圍的皮膚泛着焦黑,像朵扭曲的花。
“她隻是不喜歡别人分走屬于她的目光。”瑪格娜故意狠狠的扯下他沾血的繃帶,布料撕裂的聲響裡,藏着句她沒說出口的話:就像你不喜歡哥哥的王座上坐着别人。
王座廳的穹頂在陽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鐵王座上熔鑄的寶劍像無數隻懸空的手,等着撕裂闖入者的血肉。
瑪格娜看見韋賽裡斯站在台階上,繡着黑紅二色的王袍襯得他臉色更加蒼白,阿莉森王後身着綠裙站在右側,奧托像陰影般縮在王座陰影裡。雷妮拉站在左側,裙擺上的紅寶石在陽光下滴血,而她的眼神,當與瑪格娜對視時,那抹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像蜻蜓掠過水面。
“歡迎回家,我的女兒。”韋賽裡斯的聲音帶着顫抖,目光落在她甲胄上的血迹,“還有你,戴蒙。”
瑪格娜單膝跪地,聽見戴蒙在身後同樣行禮。當她擡頭時,看見韋賽裡斯走向她,伸出那隻缺了兩根手指的手,“父親。”她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背,聞到淡淡的罂粟花味,顯然他今早又喝了罂粟花奶。
當瑪格娜起身時,韋賽裡斯抱住了她,他的擁抱帶着罂粟花奶的氣息,胡須蹭過瑪格娜的戰甲,聲音發顫:“别再做這種傻事了,你母親若知道...”後面的話被咳嗽打斷,瑪格娜感覺到父親的手掌在她背上顫抖,那是握過鐵王座的手,如今卻像片風幹的樹葉。
“我們該慶祝勝利,”雷妮拉的笑容過于燦爛,“聽說科利斯伯爵的艦隊帶回了無數珍寶,還有……”她瞥向戴蒙,“還說叔叔帶回來的狹海之王的鐵冠。”
戴蒙上前一步,從鬥篷裡取出那頂染血的鐵冠。瑪格娜看見韋賽裡斯的瞳孔收縮,阿莉森的手指絞緊了手帕。就在所有人以為他會獻給國王時,戴蒙忽然轉身看向瑪格娜:“哥哥,這頂王冠該屬于真正的王者。”戴蒙的聲音像蛇信般滑過空氣,單刀直入的說道:“狹海女王瑪格娜·坦格利安,她的龍焰燒毀了三城同盟會的艦隊,她的劍劈開了石階列島的鎖鍊,還有誰比她更配?”
王座廳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瑪格娜聽見奧托·海塔爾的吸氣聲,看見阿莉森的嘴角勾起幸災樂禍的冷笑,雷妮拉猛地擡頭,眼中閃過受傷的神情;最讓她心驚的是韋賽裡斯的眼神,那個總在她小時候做噩夢時哼搖籃曲的父親,此刻盯着她的目光,像在看戴蒙的影子,帶着忌憚的溫柔,藏着溫柔的忌憚。
韋賽裡斯的臉漲得通紅,缺指的手掌在扶手上敲出急促的節奏:“戴蒙,别開玩笑,她隻是個孩子,不懂權力的重量”
“我沒開玩笑。”戴蒙将鐵冠扣在瑪格娜頭上,鐵冠的重量壓得瑪格娜頸椎發疼,金屬邊緣的倒刺劃破了她的耳後,而戴蒙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匕首充滿惡意:“看看她,哥哥,她才是真正的狹海女王,沃米索爾的爪子撕碎三城同盟會旗艦時,連海水都在為她沸騰。”
他轉身面對群臣,高傲的看向他們,“難道你們沒聽見?狹海的浪花都在喊她的名字,瑪格娜·坦格利安,狹海的女主人!”
瑪格娜感覺王冠在頭上發燙,像塊燒紅的烙鐵,她伸手扯下鐵冠,單膝跪地,将那頂沉重的金屬冠冕捧在掌心:“父親,這頂冠冕屬于您。是您的智慧與仁慈,讓坦格利安的怒火震懾狹海。”
“瞧瞧,多孝順的女兒。”戴蒙忽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王座廳裡回蕩,他湊近韋賽裡斯,與他擁抱在一起,壓低聲音虛情假意道:“哥哥,你最好祈禱小怪物對鐵王座沒興趣,否則……”他露出尖牙一笑,“否則她手裡的劍,可比我的更懂得怎麼劈開擋路者。”
韋賽裡斯仿佛聽不到戴蒙所說的話,他死死盯着瑪格娜,目光在她染血的戰甲和蒼白的臉上逡巡,瑪格娜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的大廳裡回響,像戰鼓般催命,終于,國王伸出手,指尖顫抖着接過鐵冠,金屬相碰的聲響讓她肩膀繃緊。
“起來吧,瑪格娜。”韋賽裡斯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努力裝出威嚴:“你母親若在,定會為你驕傲。”他轉身将鐵冠放在王座旁的高台上,動作遲緩得像老人,“至于獎賞——”他頓了頓,“去看看你的弟弟妹妹吧,伊蒙德把自己的木馬漆成了青銅色,說要送給你當坐騎,不過伊耿又把伊蒙德的木馬拆了。”
瑪格娜站起身,聽見戴蒙在身後低笑。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叔叔眼中定是玩味的光,像看一場有趣的木偶戲。
雷妮拉走上前,伸手攙住韋賽裡斯的胳膊,臉上挂着比哭還難看的笑,語氣中帶着疏離:“父親累了,今晚有慶功宴,慶祝我們的勝利,瑪格娜,你去換件衣服吧,海倫娜昨天還說,要把新摘的矢車菊編成花環送你。”
瑪格娜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隻是輕輕碰了碰雷妮拉的手臂,指尖涼得像冰,就像她此刻心情一樣。阿莉森王後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帶着虛假的溫柔:“瑪格娜,你的禮儀課該繼續了,畢竟龍騎士也需要懂得宮廷的規矩。”
瑪格娜望向比自己矮一些的阿莉森,看見對方眼中藏着輕蔑與算計,像無數細小的刀劍紮向瑪格娜,“謝謝王後關心。”瑪格娜居高臨下的看着阿莉森,扯動嘴角冷笑道:“不過比起禮儀,我更擔心伊耿的高級瓦雷利亞語——梅羅斯大學士跟我說了,他連最基本的高級瓦雷利亞語都說的不清不楚,想來王後您在這方面并不上心。”
阿莉森的臉色瞬間愠怒,奧托向前半步,鞋跟重重敲在地面:“公主殿下,請注意你的言辭,看來你該去修女院學習怎麼樣做一個好女兒——”
“夠了。”韋賽裡斯揮了揮手,趕走一切在他耳邊吵鬧的雜音,“都散了吧。瑪格娜,去育嬰塔看看孩子們。”
她轉身離開時,聽見戴蒙在身後幾不可聞的笑聲,聽見韋賽裡斯咳嗽着與大臣交談,聽見雷妮拉的裙擺掠過地面的沙沙聲。但她最清楚的,是鐵冠上的血迹正在她耳後凝固,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那是權力留下的印記,比任何龍焰都更灼熱,比任何刀劍都更鋒利。
當她走進育嬰塔,伊耿尖叫着撲進她懷裡,小身子撞得她甲胄生疼,海倫娜搖搖晃晃地跑過來,小辮子上的矢車菊掉了一半,手裡舉着個歪歪扭扭的花環:“瑪格娜姐姐!心樹說這個能保護你!”
瑪格娜蹲下身,任由小女孩把花環戴在她頭上,矢車菊的清香混着奶香味撲面而來,讓她想起母親懷裡的溫暖。
而伊蒙德,那個總愛躲在角落的孩子,此刻正站在窗邊,手裡攥着把木劍,劍鞘上刻着歪歪扭扭的“M”,那是瑪格娜名字的首字母。“他們說你是英雄,”伊蒙德仰頭望着她,深紫眼眸裡映着她的倒影,崇拜的說道:“說你騎着沃米索爾燒死了所有敵人。”
“英雄有時候也會害怕,瑪格娜輕聲溫柔的說道,“但害怕的時候,就想想那些等着我們保護的人。”伊耿在她懷裡扭來扭去,忽然指着她耳後的傷:“疼嗎?我被伊蒙德咬的時候也疼!”
兩個孩子立刻争吵起來,瑪格娜笑着分開他們,海倫娜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甲胄上的龍紋,“瑪格娜姐姐會永遠陪着我們嗎?”海倫娜仰頭望着她,紫眼睛裡映着窗台上的陽光,天真的問道:“就像神木林裡的心樹,永遠不會倒下?”
瑪格娜望着孩子純真的眼睛,吻了吻她的額頭,矢車菊的藍和鈴蘭的白在她銀白發絲間格外亮眼,花瓣落在她染血的戰甲上,比起戴蒙的鐵冠,比起韋賽裡斯的忌憚,比起雷妮拉欲言又止的眼神,這頂用童真編就的花環,才真正讓她覺得安穩,比任何王冠都珍貴。
“會的,小海倫娜。”她輕聲說,握住海倫娜的小手,貼在自己胸前,那裡能聽見心跳聲,像巨龍沉睡時的低吟:“隻要我還活着,就沒人能傷害你們,我會守護你們,就像守護雷妮拉姐姐那樣。”
這時瑪格娜聽見遠處傳來慶功宴的号角聲。她摸了摸海倫娜送的花環,站起身來,戰甲上的血漬在夕陽下泛着暗紅,像朵永不凋零的玫瑰,屬于坦格利安的玫瑰,從來都帶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