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黑暗潮濕,散發一股黴味。因為是獨棟樓,封閉式的樓梯口更顯得氣悶難聞。
轉角處還滴着水,柯景宸擡頭一看,天花闆已經有了幾條裂縫,從台階上凸起的白石來看,這處看來是常年漏雨。
“哎喲!誰他媽走路不長眼!踢到老子了!”
沒想到樓梯轉角下面還睡着個男人,柯景宸沒注意到,對他說了聲抱歉。
男人沒想到這世上還會有人跟他道歉。他愣了一下,嘴裡念叨着幾句什麼,又躺下了去。
柯景宸走到二樓的時候,小梁姐一家人也出來了。
“你們好,我是梁豔豔的朋友,我來找她有點事。”
柯景宸把手裡的水果牛奶遞了過去。被幾個小孩一搶而空。
女人罵了小孩幾句不懂事。臉上卻是笑嘻嘻的。
女人給柯景宸搬來了張小凳子,柯景宸禮貌拒絕,不是他不想坐,而是他發現,這小小的屋子裡,人高馬大的他沒有多餘的空間坐下。
一個十幾平米的房間,放了四張床,吃飯睡覺都在一個屋子裡。兩個大人,四五個小孩,小孩最大的看着也成年了。幾個小的應該是兒子所生。也就是說,這麼一間小房子,住着三代人。
柯景宸避開付欣純的事不談,随意說明來意後,梁家父母以為自己撿養的女兒傍到了大款,高興的不得了。立馬就把女兒現在的住址告訴了他。還叫他多擔待點他們的好女兒。
柯景宸沒有立即離開這裡。詢問了梁家父母付欣純以前住哪間房,他想去看看。
梁父有點為難,說是現在已經有租客住進去了。
梁母給她丈夫使了個眼色,拍了拍他。對柯景宸笑臉相迎,笑嘻嘻的說:“沒事兒,都是鄰居,我帶你下去,我跟裡面的人說一聲就行。”
柯景宸覺得這樣打擾别人不太好,但他實在是忍不住想看看付欣純以前住的地方。這種強烈的念頭占據着他的内心。
付媽說,這裡是付欣純從小長大的地方。付欣純六七歲的時候他們就來這裡打拼,在搬了三次家後,最後一次是這裡,一住就住了十年。直到自己離婚,然後付欣純上了大學。
梁母跟屋子裡的人說了幾句客氣話後,對方果然讓柯景宸進去看了。
屋子裡住着是一對中年夫婦。裡面還有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看到柯景宸後,羞怯的躲在父母身後。
男人指了指自己女兒的房間:“這間玻璃房就是以前付欣純住的。她爸搬走後,我們就趕緊搶先住進來了。這可是這裡最好的房子了。”
男人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着點僥幸,似乎這是什麼很搶手的房間。
房子很小,光是這間玻璃房,都沒他家裡的廁所大。跟她現在住的比還要更差上一萬倍。
玻璃房裡隻有一張簡單的單人床,一個脫了皮的小書桌,矮凳子。都是付欣純曾經用過的。光是這三樣東西,就已經把房間擠滿,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床底還有老鼠爬了出來。
這裡的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男人用棍子砸沒砸到,他抓起棍子,直起腰闆尴尬的笑着說:“這裡的老鼠蟑螂蜘蛛都是常客,你可以問問付欣純,尤其冬天的時候,哎呀那床底下全是老鼠,那些老鼠可精了,會扯人的衣服下去當墊被。有時候半夜早上起來的時候,枕頭旁邊都是老鼠屎。唉,沒辦法,咱們窮,租不起更好的房子裡。好歹這間不漏雨。以前我們住那屋,一下雨就漏雨。”
柯景宸聽完後眉頭微皺,沉默着臉,邊聽邊觀察這裡的環境。
和上面小梁姐家差不多。沒有什麼家具,窗戶上的玻璃都已經破了,隻能用布來遮擋。房間的地面是水泥漿,地上有很多凹陷,牆壁發黃發青,牆角也有很多裂縫。天花闆可以看到很多的蜘蛛網、灰塵和蚊蟲。
屋子裡散發出一股陳舊的黴味,非常難聞。如同瘴氣一般地彌漫在房間中。
男人又把他帶到後面的“私人廚房”,為什麼說是私人廚房。因為這裡的住戶沒有單獨的廚房也沒有單獨的廁所,都是公用一個。
柯景宸大概知道剛剛在外面聞到的那股茅坑味是怎麼來的了。
廚房是付志強自己砌的,被現在的租客撿了個現成。把他們一家高興了一陣。久年不打理,屋頂上的瓦片已經殘缺不全,不斷有水滲入屋内。
就這麼幾分鐘功夫,柯景宸就看完了付欣純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如果不是今天他來這裡,他不敢想象。這時代這世上居然還會有條件這麼差的居住環境,更讓他難受難以想象的是,付欣純這十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柯景宸又問了幾句,是關于付志強的。
和付媽那天跟他說的一樣,街坊鄰居,一提到付志強就沒有一句好話。表情也是一臉嫌惡。
兇殘,野蠻,嚴重的暴力傾向,打老婆孩子,護犢子,酒鬼,懶漢……,仗義,夠朋友……
這些詞分别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
梁母感歎道:“後來啊,他老婆走了之後,三天兩頭對付欣純是又打又罵的,害得付欣純高中那會都不敢回家,跑上來跟我女兒睡。我記得是她剛高考完不久後吧,她爸爸又把她給打了,付欣純生起氣來性子也是不好惹的,那天她打電話報警了。結果警察來了你猜怎麼着,人家不管,說是家庭矛盾。唉,可憐這麼個好孩子了。”
“不過從那以後他爸也不打她了,她去上大學去了,可厲害了,聽說是什麼什麼大學來着,總之就是一個很厲害的學校,他爸申請了公租房,自個搬過去住了。那天我看到他搬東西的時候,悄悄抹了好幾次淚呢!害,都說好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确實不是什麼好男人。”
“老婆走了,孩子也上了大學,他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開始自己做零工掙錢了,還說要存錢給付欣純咧,連菜都舍不得給自己買。天天盼着老婆能回來。說自己錯了,這也錯了那也錯了。還能回來嗎。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我給他介紹個也是離了婚的女人,你知道他說啥不,他說他不要别的女人,他就要付欣純她媽。再過了幾年後,他可能也覺得孤獨了,再給他介紹時,他又嫌棄對方是個有女兒的。他也不要,他說他有付欣純一個女兒就夠了。你說說,他個打零工的還嫌棄人家呢,人家沒嫌棄你就好了。”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唉。可憐啊,可憐。”
柯景宸走出來後,心裡久久不能平靜,内心如同被厚重的陰霾所籠罩,沉悶而壓抑。
沒想到付欣純以前過的是這種日子。再怎麼性格開朗的人,常年生活在這種環境下,有個這樣的父親,心裡也會變得壓抑不安。
柯景宸坐在車裡,看着鑰匙扣相框裡的付欣純,放到嘴裡親了親,“傻瓜,你受苦了。”
他盯着相冊裡的付欣純發呆。他甚至開始動搖了,要不要救付志強出來。
那也隻是一瞬之間的動搖,辦法已經想出來了,計劃也在實施當中。最後救不救,得由付欣純說了算。
不過,他知道付欣純會怎麼做的。
因為他喜歡的人,是個心存善念的女孩。
汽車剛啟動,車窗被外面的人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