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執教師叔負手立于屋檐,素來嚴肅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他身後站着符修長老和器修長老——前者手裡捏着十張雷符,後者指尖甩着巨大的煉器錘。
“擅闖禁地,私探秘術。”徐長老強撐氣勢,“按門規當廢去修為!”
“放你娘的屁!”器修長老一嗓子吼得瓦片亂顫,“觀星閣是老夫年輕時和掌門喝酒的地方,算哪門子禁地?”
符修長老慢悠悠彈了彈雷符:“徐師弟,你帶着這麼多人圍堵四個孩子,是想替幽冥宗...搶天機劍吧?”
徐長老臉色驟變。
師叔突然甩袖,一卷竹簡展開在空中——正是三日前掌門的手谕:
“天機劍事關重大,各堂首座需護持雲輕參悟,不得有誤”
星盤光芒漸弱,我趁機收回天機劍。師叔走過來,粗糙的大手按在我肩上:“迷路不是你的錯。”他指了指天上,“是星辰在召喚雲氏血脈。”
————
次日清晨,青雲殿。
我踏入青雲殿時,險些被自己的衣擺絆倒。
十八盞青銅長明燈将大殿照得通明,三十六位長老的目光如利劍般刺來,連在外遊曆多年未歸的幾位長老都回來了。我下意識攥緊了腰間的天機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茶香袅袅中,白發蒼蒼的掌門輕抿安神茶:“三百年前,雲氏全族登天補結界,隻留幼子鎮守人間——就是你祖父。”
“站好。”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按在我後頸。師叔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側,白玉冠下的面容依舊沉靜如水。我注意到師叔今日難得穿了正式的雲紋禮服,卻仍戴着那枚從不離身的殘破清心鈴——鈴身上的裂痕似乎被金漆仔細修補過,在燈光下泛着細碎的光。
四道水鏡懸浮在大殿四角,鏡面泛起漣漪。
東方守護——水鏡中的男子一襲素青長袍,衣擺繡着暗紅色的火紋,像未燃盡的餘燼。他端坐如松,膝頭卻趴着個火紅的少年,發間的飛羽随着呼吸輕輕晃動;
西方守護——毛帽上的積雪簌簌掉落,白虎尊者凜盤坐在冰晶王座上,膝頭橫着一柄骨刀。刀身映出他眉心的裂痕,鏡中隐隐有風雪呼嘯的聲音傳來;
南方守護——一個嚴肅的中年人,身披玄青重铠,每一片龍鱗狀的甲片都泛着幽冷寒光,龍睛處鑲嵌着兩顆青玉,在光線流轉間如活物般閃爍;
北方守護——一個駝背老者正緩緩擦拭手中的權杖,龜甲般的皺紋間嵌着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掌門淩霄子敲響玉磬,“四境守護齊聚,是為商議天機劍認主之事。”
大殿安靜下來。我感覺到師叔的手指在肩上輕輕一按,示意我坐下。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席位竟被安排在師叔身側,與諸位長老平起平坐。
“雲家這一代的血脈,未免太過單薄。”玄武尊者撚着雪白的長須,目光在我身上打量,微微皺眉,“這孩子看着不過十四...”
“上月剛滿十三。”
師叔聲音不大,卻讓玄武尊者讪讪地收回了話頭。
天機劍在我手中發出清越的劍鳴,劍柄上的雲紋泛起微光。
青龍尊者铠甲上的鱗片碰撞作響:“天道不穩,但以我們四族之力,足夠撐到這小子成年,留下血脈。”
白虎尊者颔首:“那不如等這孩子留下子嗣再...”
成年?子嗣?好遙遠的詞,為什麼感覺自己在被催婚...
“然後呢?”
師叔突然起身,衣袖帶翻了案幾上的茶盞。
我從未見過師叔如此失态——那雙常年執劍的手竟在微微顫抖,殘破的清心鈴發出刺耳的碎響。
“像他祖父那樣留下嬰孩就去奔赴星墟?像他父親那樣說句‘等我回來’就永沉東海?”
大殿内鴉雀無聲。我呼吸一滞,怔怔地望着師叔的背影——那個永遠從容不迫的守墓人,此刻白發散亂,青筋在額角跳動。
“天機劍不可一日無主,當年為了天道,犧牲的可不僅僅是雲家”青龍尊者朗聲道,青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快,水鏡因他的怒氣泛起波紋,映出铠甲下纏繞的鎖鍊。
“哎呀你們好煩!”少年突然從素衣青年膝頭爬起來,火紅的衣袖掃過水鏡,“雲小子明顯還沒開情竅嘛!”他指尖彈出一簇火苗,精準地照亮了我漲紅的臉,“天機劍洗髓需要摯愛之人的血肉,他上哪兒...”
“赤羽,不可無禮。”
素衣青年——東境守護者梧輕輕捂住朱雀的嘴,向衆人歉然颔首。
“不必非是摯愛,心甘情願者亦可。”青龍尊者說着,似是想到什麼,嘴角帶着一絲嘲弄。
白虎尊者斟酌着開口:“當年雲止水抽那孩子的劍骨給雲輕父親洗髓,效果亦然...”
青銅燈盞突然齊齊閃爍。黑暗中,我聽見金屬刮擦的刺耳聲響——是師叔的指甲深深摳進了青銅案幾。當燈光重新亮起時,師叔已恢複平靜,唯有案幾上五道深刻的指痕無聲訴說着方才的失态。
“一個劍胚罷了。”青龍尊者拂袖起身,青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晦暗,“再尋便是。”
我被師叔一個眼神示意退出大殿,轉身時卻悄悄将符小绫給的隐身符拍在門縫上。
透過縫隙,我看見朱雀湊到梧耳邊低語,火羽的光芒映照出對方蒼白的臉色。
“...真要那樣,雲止水會瘋的吧?”
“噓——”梧的手指穿過朱雀的發絲,動作輕柔得像在梳理一團火焰。
一道劍氣突然襲來,精準斬斷了偷聽的符咒。
我慌忙後退,卻仍聽見腰間的鈴聲中夾雜着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