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邁糾正道:“他家在邞淇河邊上,是高腳樓,沒有被淹。隻不過若孩兒今日不載他一程,他便得蹚水回家了。”
今日城外的積水已經沒到了尋常男子的腿彎處,渾水之下藏有什麼壓根無法察覺。這位同窗家中本就拮據,他若是一不小心摔倒磕傷了,無疑對他家是雪上加霜。
“我知道了。”蘇轼内心的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原是水利也有問題,無法蓄水,難怪密州有河卻也隻能靠雨緩解幹旱。
蘇邁摸着蘇過的腦袋,問道:“父親,怎麼不見二弟?”平素盡管桌上有葷菜,迨哥兒也是和他們同桌吃的。
蘇轼道:“今兒咱們吃撥霞供,葷腥涮一個鍋裡,就别讓你弟弟看着難受了。”眼睜睜看着生肉變成熟肉,與瞧着直接端上桌的熟菜,還是有些區别的。
“撥霞供?”
蘇邁來了興緻,“不知父親是從何處尋得的兔子?”
蘇轼鼓勵道:“常山有一地方叫黃茅崗,是個打獵的好地方。你若有空也可與同窗去曆練曆練,打錘丸終究差點意思。”君子六藝,本就包含射與禦,打獵是将二者靈活結合的最好實踐方式。
“孩兒明白。”
蘇邁瞧着已經開始大快朵頤的蘇過,伸手蓦然按住他還想繼續拿糕點的手,“母親都不在,你怎可先行動手?”
“兄長,父親說你回來了,就可以吃了。”蘇過可憐巴巴地解釋道。
“無妨,開始吃吧。”
蘇轼一邊說着,一邊往蘇邁碗裡夾了片涮兔肉,“你母親已經提前吃過了,眼下去陪迨哥兒了。你母親可特意叮囑我了,讓我來陪咱邁哥兒與過哥兒用晚膳。”
他本想與她一道去的,奈何被季璋強硬留下,“怎麼?迨哥兒與過哥兒是你兒子,需要陪伴。十餘歲的邁哥兒就不是了嗎?就不需要陪伴了嗎?”
“多謝母親,多謝父親。”蘇邁蓦然感覺心頭湧起一陣暖流。
蘇轼一臉期待地催促道:“這兔肉,你母親可是用酒、醬、花椒腌制了好些時刻,快嘗嘗入味了嗎?”
這鍋底雖是白鍋,但在調料腌制後,嫩滑的兔肉仍然帶上了鹹香的口感。再加上碗中自己偏好的調料,可謂是讓人胃口大開。
蘇邁咽下第一片兔肉後,自己主動換上公筷涮上了第二片,“母親的手藝,自然是頂頂好的。”
蘇轼認可道:“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
蘇府東苑,蘇迨院内。
季璋陪着迨哥兒吃了幾口,随後便開始了瘋狂的投喂模式,一個勁地往蘇迨碗裡夾菜。
正當她還在為蘇迨碗中堆積成山的食物沾沾自喜時,埋頭苦幹的蘇迨蓦然擡頭申訴道:“母親,孩兒快吃不下了。”
“抱歉抱歉,是母親操之過急了。”涮上瘾的季璋意猶未盡地停下了手,連聲道。
不用她涮火鍋後,季璋頓時又閑了下來。無所事事的目光在屋内肆意遊走,最後瞥見與二寶站在一塊的朝雲,她蓦然想起自己還有事未做。
她道:“迨哥兒,你還想吃什麼菜與二寶講,讓她給你涮,母親一會兒就回來。你自己别碰這風爐,聽見了嗎?”
“知道了,母親。”蘇迨乖巧地點點頭。
二寶也道:“娘子放心。”
季璋放心地起身離開,視線在朝雲身上多停留了會兒,後者心領神會地跟她拐進了對面屏風之後的飲茶間。
不待季璋問話,朝雲率先行禮道:“多謝娘子替朝雲解圍。”給二公子送飯,二寶一人足矣。
“說說吧,你是怎麼想的。”吃撐的季璋難得沒有坐下,站定回身望着她。
如今朝雲既已對蘇轼徹底死心,她這個身契在自己手裡的自由人完全沒有必要再在蘇府當牛做馬,也沒必要再留在這個傷心之地。
朝雲瞧着這樣的季璋,隻覺格外熟悉。二人相對站着,一如之前在蘇府門前小巷裡,她站在自己面前苦口婆心詢問自己為何非要留在蘇府的理由。
眼前的形象與記憶重合,朝雲魔怔般情不自禁問道:“娘子是想趕我走嗎?”
季璋卻做出了與記憶中完全不同的行徑,将朝雲拉出缥缈的記憶。
她搖搖頭,輕聲道:“你現在替我将菜莊打理得很好。站在我的角度上,我自然是不願你這個能幹之人離開。但你本就是自由人,你是否想留在蘇府,不是我來決定的。”
季璋貼心地抛出周全的選項,“你若選擇留下,這蘇府自然有你的一方栖身之地;你若選擇離開,我也能為你尋一單獨的安全住處。”
朝雲是個可靠且有能力的管事,她沒必要舍近求遠重新去物色一個陌生人。
“多謝娘子,不過我還是想留下。”朝雲欠身行了一與記憶中不一樣的叉手禮,卻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隻是這次的理由不一樣了,她道:“若是說,之前是為了男人,現在則是為了任媽媽。”
還有一絲絲私心,是為了眼前的季璋——那個她們第一次見面,她連同旁人想要給她難堪,她卻是真心為了她考慮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