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殺一次那個莫虛子試試。”
張狂又無畏的聲音被夜風揉散,徐盈的身影也再次沒入黑暗。
牆根下,陰影處一隻滿是傷疤的手撐着牆壁,擡頭的刹那,一截布條先垂了下來。
“急功近利的丫頭!”張善微喘着,拖着那條受傷的腿走了幾步,清瘦的身軀幾乎要貼在牆上,“早知道我就不跟來了!”
他們昨夜才進京,還沒等休息,徐盈就将他拉進了皇帝的夢境,讓他給皇帝托個夢。
這個夢既要讓皇帝知道皇後用丹藥消耗龍體,禁軍和“飛鹞”也以太子為尊,又要令皇帝不動聲色配合接下來的行動。
張善師從莫虛子,天賦異禀,是見過皇帝的。
他此番被師門追殺,順理成章将被追殺的原因,歸結于知曉了莫虛子與皇後勾結陷害皇帝一事,而他托夢相告前因後果,是為了李氏安危。
于是在宮宴上,徐盈用夢境控制皇後需要言語,皇帝趁機将周謙從禁軍統領一職摘出去。
張善雖認為徐盈此舉大膽,卻也不得不認同徐盈的想法。
——既然他們已經知道我會來京城做什麼,那我就先做,玩權謀那一套我不擅長,但我會添亂。他們明知是我,卻又抓不住我,這一點,就足夠憂心了。
徐盈在帶他入夢境前,如是說道,然後便囑托他去找一個江湖大盜,之後又向自己打聽了莫虛子的弱點,就幹脆利落地把他扔在客棧,一人摸到了皇宮。
張善現在又瞎又瘸,但好在能力傍身,竟真的追上了徐盈的腳步。
他扶着牆壁,一邊歇着,一邊暗罵徐盈沖動,又擔心徐盈這一去不回,隻能拖着腿繼續跟上。
彼時宮牆内早已鬧翻了天,不時有禁軍追盜賊的聲音傳來。張善走得不快,身上的衣着既不是破舊的道袍,卻也不是混進宮裡的任何值守宮人的衣服,一旦被發現,頃刻間就死無葬身之地。
張善也加快了速度,然而,一隊把守巡邏的禁軍腳步聲忽然轉了方向,似乎下一刻就要與他撞上!
張善呼吸一頓,聽着沉悶的腳步聲逼近,心跳如鼓。
他屈指在牆壁上敲了幾下,若無旁人地繼續向前走去,隻見那一隊禁軍從拐角處轉過來,徑直與他擦肩而過,似乎被未發現他的存在!
直到禁軍隊伍徹底消失,張善才松了口氣,正要扶着牆壁繼續跟上徐盈,他忽的察覺到什麼,腳步一頓。
他的能力可以讓普通人無視他的存在,但瞞不過鴻胪寺那些道行深的人的眼睛。
“我聽見你說我壞話了,舅舅。”清冷的聲音冷不丁冒出來。
張善微不可察地松開捏緊的手指,随後故作鎮定道:“你少顯擺你的能力,待會兒沒力氣對付莫虛子了。”
徐盈哦了一聲,說道:“那我直接去殺你師父了。記得接應我。”
話音一落,徐盈的氣息徹底消失在附近。
張善似乎歎了口氣,小聲道:“用穿梭空間的能力弄神弄鬼,記仇的丫頭!我又瘸又瞎,要我來接應!怎麼不叫你那條烏龍幫忙!”
他摸着牆根,一瘸一拐地循着旁人看不見的路線和方位,慢慢跟上徐盈。
鴻胪寺本來不是接待道士的地方。
但自從十六年前的那場天變過後,朝中官員乃至李氏貴戚,都不約而同讓道士留在了這個離他們最近的地方,甚至在鴻胪寺裡建起了道場,供新來的小道士在内學道。
他們不約而同地提防着一個人。
但自己的身家性命顯然更重要,為此,莫虛子即便聽見了宮中亂作一團,知道皇帝現在已經昏倒,卻仍以替皇帝驅邪鎮守真龍為由,将鴻胪寺的大門緊閉,實則早派了弟子将布置好的陣法啟動,自己則蜷縮在一衆弟子所設的庇護陣法中,念念有詞。
先前派出去追殺張淑遺孤的人,都沒回來,甚至連消息也沒打探到。近日随着名聲大振的烏龍劍上京回來的羽林軍,更是被那妖女震懾,唯有那烏龍劍口中的“缥缈”二字,尚有可信之處。
莫虛子撚着胡須暗暗犯愁。
十六年前霧山一變,折去了太多前輩,他所學不精,另外兩個僥幸活下來的師弟更是連他都不如。
現在見識過天變者厲害的那批人裡,隻剩下他了。
若是當年的陣法對付不了那個妖女,那就隻能——
咔嚓。
一聲細響打斷他的思緒。
陣法裡的一棵百年大樹無故斷裂,緊接着轟的一下掃倒,将守陣的幾個小弟子吓得不輕。
與此同時,陣法中的數十棵大樹接連倒地,将完整的陣法驟然變得殘缺。
“師父!”
幾名小弟子慌忙起身,朝莫虛子跑來。
“陣法、陣法松動了!”
莫虛子不用擡眼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緩緩起身,沉聲道:“莫慌,待為師去看看。”
說罷,莫虛子朝着一棵斷裂的大樹走去,手中不知做了什麼,那棵樹的斷裂處竟緩緩被續上,回歸原位。
衆弟子見狀一喜,還不待莫虛子将所有樹木還原,隻聽嘭的一聲,那些斷裂的樹木頃刻間碎成齑粉,将陣法厚厚蓋住。
“裝什麼通天本領吓唬人!”徐盈坐在屋頂打了個響指,繼續将守在陣法上的小道士吓走。末了,她捏着一根柔軟的白絲,對着陣法外找她下落的莫虛子比劃了一下。
莫虛子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眼神犀利地釘在某一個方位。
幾乎在他轉頭的一刹那,一根細絲直直朝他面門飛來!
叮——
劍刃在細絲接近的瞬間抵擋去勢,莫虛子手腕一抖,那根堅硬的細絲被彈開,徑直沒入一棵古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