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些記不起來家人的面容了。二十年了,太久了。
他幹澀地吞咽了下口水,反問:“你有家人等着你回家嗎?”
這話問的當然不是指這個世界的。
能從那些捆他的人面前輕易來這裡的人,他大概知道是誰了。
“徐小姐,聞名不如見面。”
他頓了頓,遲鈍地回憶着前世的禮儀,笨拙地伸出右手,改用他們相見時慣用的方式,“你好。”
徐盈沒有握上去,隻是站在原地,背着光,平靜地看着這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你看起來不太好。”
元壽收回手,呵呵笑出聲,“沒辦法,被你的人綁來的時候,我還沒有吃上飯。他們給的幹糧又太硬,我吃不慣。”
他看向徐盈,努力想看清她的臉,卻總覺得眼前有些模糊,嘴裡友好地問道:“你喜歡吃什麼?火鍋還是烤肉?來到這個世界,即便是首富家的女兒,也吃不到那些東西了吧?”
他語調一轉,有些惡意地說:“但我可以。”
徐盈依舊沒搭話。
這讓他很不滿,刻意裝出來的平靜瞬間打破,他憤怒地錘着木床,“你這樣的富家小姐做不到的事,我卻可以!看不起我又怎麼樣?有災禍的時候還不是拿我去頂!
“那些貴人都一樣可恨!憑什麼我生來就該卑賤!你——”
他怒目指着徐盈,“你也可恨!憑什麼都是穿越者,你可以是首富家的女兒,我卻隻能是下人的孩子,被人扔來扔去,扔來扔去,最後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還說我晦氣!”
他忽的笑出聲,又指了指自己,“我晦氣?我不過是不想再當他們替災的物件了,用我的能力吓唬吓唬,他們就跟見了鬼一樣怕我!”
他說到這裡,似乎冷靜下來,盤腿坐下,友好地說:“我的能力是瞬移,你的能力是什麼?”
徐盈微微揚眉,從他時瘋時好的話裡,拼湊出這個人的過往和危險程度,半真半假地說道:“和你一樣。”
元壽像是找到了知音,興奮道:“是麼!首富家不會怕你嗎?”
不等徐盈回答,元壽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
“像我們這樣的人才,隻有合眼緣的才看得見我們的價值!郡主也不怕我!你知道嗎?她為了永葆青春,居然喝血!人血!
“這世上哪有什麼青春永駐!我隻是懂些藥理,給她調了保養的方子,她不肯用,非得用血,說我不能讓她如願,就讓道士殺了我!
“我能怎麼辦!我隻能借勢幫她找血!可是我的運氣就是這麼好,我找到了很多同伴,我們還商量着一起怎麼回家。”
他的語氣低落下來,問向徐盈,“你知道怎麼才能回家嗎?”
徐盈配合道:“不知道。”
元壽沉默了一瞬,“我知道。你想回家嗎?我可以幫你的。”
一瞬間的惡意湧了上來,預知瞬間支配着徐盈躲避。
陰影如山般蓋下來,徐盈仰面避開他手上扯下的布條,矮身翻轉到他背後的同時,一腳踏中他的後背,将人死死踩在腳下。
“你騙我!你的能力根本不是瞬移!”
元壽在她腳下苦苦掙紮,“你為什麼要躲開!你、你不想回家嗎?”
徐盈一劍挑了他手裡的布條,是好幾根擰在一起的,若是力氣小些的尋常女孩子避不開,直接就被勒死了。
“你就是這麼讓他們回家的?”徐盈腳下的力氣重了幾分。
元壽喘不上氣,應不了她的話,隻能拼命掙紮。
徐盈微微松緩力道,讓這個瘋子順了氣,才問道:“那些穿越者,你是如何辨認出來的?”
李氏追殺原主和原主父母,原因之一便是忌憚穿越者的能力。
這個人能在十多年裡避開李氏的耳目,替永昌郡主找到那些穿越者,實在有些手段!
元壽笑出聲,喉管被壓迫後發出的笑聲可怖,“你猜啊?首富之女,備受李氏忌憚卻還能逃十六年!你這麼有能耐,不如猜猜看?”
徐盈有些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換了個問題。
“你既然受人脅迫,為何還要殘害同伴?”
但這個問題明顯讓元壽的情緒激動起來。
“同伴?他們那麼蠢!一兩句話哄一哄就輕信了人,憑什麼都是穿越者,他們這樣的人地位比我高?日子比我舒坦?女孩兒好騙就罷了,男孩兒也一樣貪心!居然想搶我在郡主府裡的位置!”
他惡狠狠地錘了下地面,“所以,我把他們變成了烤肉!反正郡主隻要血!”
嘭——
背後傳來一陣鈍痛。
元壽承受不住,張口便吐了血。
徐盈踹完收回腳,冷冷道:“你真惡心!”
“惡心?”元壽被踹得爬不起來,隻好趴在地上,反問,“能有那永昌郡主惡心?能惡心得過拿我替災又棄我而去的人?”
他堪堪回頭,看向徐盈,“你是首富之女,你不會知道,在這樣一個不平等的世界裡,被權利和貪念吃掉的人有多少!”
他努力爬向徐盈,“我的日子尚且不好過,那些地位比我更低的穿越者日子更不好過!我送他們回了家,是好事!你、你早晚也會被吃掉,不如、不如和那些人一樣死去!”
【注1和2】:出自唐代詩人杜甫的《月夜憶舍弟》,這裡作以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