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明白同伴們的打趣，

朗道家是大守護者的盾牌，是貝洛伯格民衆的盾牌，保持清醒，嚴于律己，本該如此。

但希露瓦卻不是如此，他去看過她的演唱會，他親愛的姐姐在台上唱起興了甚至會開酒灌上兩口，頗為潇灑張揚，

人潮湧動，觀衆的情緒被台上的歌手輕易調動，陰影處賽瑞莉亞含笑注視着台上閃耀的樂隊靈魂，

而那時，他就站在她的身旁，跳躍的舞台燈光落在他們身上，一曲結束，她轉頭認真注視着自己，

“傑帕德，你長高了不少。”

長輩的，關切的，和姐姐一樣的，自然而然流露出長者的從容。

“莉亞，我長大了，而且你隻比我大兩歲歲。”

他聽見自己幹澀的回答。

“是啊，你已經長大了，人類的生長真是奇迹。”

随後她哼唱起希露瓦的歌，這讓他響起那些在藏書室裡溫暖的午後，那時她也是這麼輕輕哼着希露瓦稚嫩的曲子。

從回憶中抽離，他突然開口，

“姐姐，莉亞今天還是來不了嗎？”

希露瓦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

“大守護者和軍部在開會，她要代表科研中心出席。父親告訴我的，可能覺得我進士官學院有戲，就漏了點風聲。”

請柬送不進研發關鍵階段的科研中心，她已經大半年沒有在人前露面了，但各種抗寒藥劑與作物源源不斷從【暖陽花】研發組問世然後試行投入生産，

變革像一場勢不可擋的雪崩，

這場來勢洶洶的雪崩自然也有着大守護者的示意，或許隻有極少數人能夠明白守護者的擔憂與急迫——

凜冬将至，裂界已有擴張的趨勢。

在這樣緊張的研發工作中，賽瑞莉亞短暫抽身回信傑帕德，

嚴謹而仔細地介紹了自己近期生活，避開需要保密的工作内容，用溫和地口吻詢問起傑帕德的生活日常，考慮到本月她有兩天假期，在結尾又添了幾筆，

【很抱歉沒能參加你的生日宴，出于補償心理，這周末我申請休假，我們可以聚一聚，不知你是否願意？】

收到信的傑帕德無半點不情願。

他一直記得那是一個晴雪初霁的晨早，地髓供暖裝置還沒能把亞曆珊德拉廣場上的積雪全部融化，那個穿着墨綠色大衣的身影，正一腳深一腳淺地朝他走來，

傑帕德快步跑向她，

“我還是不習慣在積雪裡行走。”

賽瑞莉亞無奈道，她穿得并不厚，正如她自己所說的，不畏懼寒冷似乎是她的種族天賦。

但傑帕德還是一言不發地默默取下圍巾，想要給她系上。但她擡頭看着自己，擡手拒絕了，

“你鼻子都凍紅了——不用擔心，我沒關系。”

在這雙綠眼睛的注視下，他隻好不情不願地收回了手。

“希露瓦這周要進行體能訓練，所以沒能一起來，她讓我代她向你問好。”

腳下雪層被兩人踩得“嘎吱”作響，

他說話的時候，熱意呼成白霧，陽光下金燦燦的頭發格外耀眼，

“我很好，請轉告她不要擔心我。”

說罷，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賽瑞莉亞有些歉意地望着他開口，

“抱歉，習慣和下屬說話了，這樣和你交談是否不太合适？”

“不，沒關系，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們今日打算去黃金歌劇院，宣傳上說《公民亞曆珊德拉》換了主演，這次演出由一位新秀出演亞曆珊德拉一角。

路過花店長夏，她停了下來，

“傑帕德，你的花養的怎麼樣了？”

“…呃，可能是我最近太大意了，上星期突然黃葉了，花瓣也不太精神。”

賽瑞莉亞領着他推開花店的門，風鈴聲清脆，

“近段日子天氣陰沉，或許是缺少光照，買點藥劑，這幾天搬出去曬曬太陽就行。”

熟門熟路地和店員打招呼，她選了些花肥和藥劑，轉頭看向傑帕德，卻發現這家夥還呆頭呆腦站在那裡，

少年筆直挺立，背光處，他的眼瞳呈現出一種深藍的色澤，就像古老油畫中未曾謀面的海面一樣。

他目光落在花架上花苞青澀緊閉的球牡丹上，

“客人，這批球牡丹是新進的品種，距離花期隻有兩個月了，如果想體驗親自培育花朵的過程，這将是很不錯的選擇。”

傑帕德收回目光，搖搖頭，

“不了，我并不善此道，還是留給更适合的人吧。”

抱上裝着花肥與藥劑的牛皮紙袋走出長夏花店，時間還很早，距離歌劇院上午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他們決定步行過去。

沿着阿麗薩大道一路西行，路上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黃金歌劇院往期的經典歌劇，

“…還記得以前你生病，沒能來看我加入到小學部合唱隊的表演，當時就是在黃金歌劇院表演的《貝洛伯格的音樂家》。”

少年抱着紙袋，溫和笑着，

“我當時期待了很久，因為緊張，拉着姐姐陪着我做了好久的練習。”

“可惜我錯過了，後來隻抽空看過劇目的文稿，但也算是一樁遺憾了。”

賽瑞莉亞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柔和，

“你小時候總是安安靜靜坐在一邊，容易害羞，希露瓦就總說當時我們應該趁機把你當洋娃娃打扮的。”

“姐姐真是…”

邊走邊說，行至宏偉的歌劇院前，少女仰首望着這座頗具古典氣息的建築，

“傑帕德，你知道歌劇院的建造年代嗎？”

“是與大守護者阿麗薩同時期的建築，對吧？”

“沒錯，跨越寒潮之前的年代，一直保存至今——建造它的築城者戈利爾說，‘如果世界由冷酷的白銀鑄就，那就用歌聲的黃金将之融化。’，而這樣黃金般的歌聲今日依舊。”

她的目光穿透古老的建築，穿透蔚藍的晴空，一直投射向這顆星球還是郁郁蔥蔥模樣的神話年代，而後又陡然落回地面，

“好了，我們進去吧。”

音樂劇《公民亞曆珊德拉》，宣傳海報上說，這換了主演的新一版不同于以往，是一部展現守護者情感生活一面的年度巨獻，

但衆所周知，越是宣傳起勁的年度巨獻，就越有可能平平無奇。很不幸，這次的音樂劇也沒能逃離這種規律。

坐在歌劇院舒适的包廂内，賽瑞莉亞端起杯盞慢飲紅茶，

如果以十分為滿分，她決定冷酷地給《公民亞曆珊德拉》打個六分。

能及格還是看在主演的高超業務水平的份上。侍者發放的宣傳海報做工精細，花體字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

【第二任守護者亞曆珊德拉在臨終前，念念不忘的愧疚感萦繞于心……美麗的少女登上政治舞台，犧牲個人生活，全力為事業拼搏。

築城者指引她走上存護之路，伯爵與她相知相識一生未娶，鐵衛統領和她共同征戰

當她回顧一生，是否會為接連錯過的幾段良緣而歎息？

「亞曆珊德拉，你會後悔嗎？」】

賽瑞莉亞緩和地念出最後一行話，

“亞曆珊德拉，你會後悔嗎——

你覺得呢，傑帕德。”

劇情依然進入尾聲，舞台上年邁的女子久卧在床，雖然身體病朽，她的眼睛卻依舊明亮如貝洛伯格暖陽下的冰晶，

包廂内的花瓶中擺放着猶沾水珠的初雪八落純淨無言，傑帕德卻透過這花香，聞見她杯中醇厚的茶香。

“偉大卓越的領袖必定擁有堅忍不拔的恒心與無私愛民的胸襟，”

少年緩慢堅定地開口，

“不論後人如何猜想，當她作出決定時，就不存在錯過良緣一說了，這是身為守護者所作出的選擇，既是選擇，為了延續貝洛伯格的選擇，我們無悔也應當無悔。”

他轉頭看向露出笑意的賽瑞莉亞，天藍的眼睛卻帶有暖意，無聲回應春日的贊賞。

“傑帕德，你已經很明白自己想走的這條路的責任了。你說得對，我們必須做出無悔的選擇，我很期待你加入銀鬃鐵衛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