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遠不開口,她也就不方便哄勸了。這種時候,任何軟語在他耳裡都隻會是呱噪。
但柳氏向來懂得如何拿捏景文遠,身子要軟,嘴要甜,心要硬。
安神香要點,茶也得泡,隻是夜深了,茶就不能是茗品,幾種花幾種藥草,蒸一蒸,舒心解氣。
果不其然,花草茶的香味一出,景文遠的眉頭就舒展了些許。
可随即,就聽着他歎了口氣。
“芙兒,”景文遠喚着她的小名,緩緩才出口,“若是婳兒承了你一半性子,我也就不這麼為她勞心了。”
還不到搭腔的時候,柳氏心道,便隻笑着拉起了景文遠的一邊手臂,慢慢給他搓揉着筋骨。
景文遠閉上了眼,還是芙兒貼心啊,可怎就生了婳兒……
想起那個女兒,景文遠眉頭又皺了起來,柳氏心道,婳兒究竟說了什麼,能惹得景文遠如此,于是開口探道:“是京兆府那邊結果出來了?牽連到了婳兒?”
景文遠擺擺手:“隻是如此,我也不必如此擔憂。”
“芙兒啊,”景文遠說道,“我是萬萬沒想到,嫣兒可以嫁入一品軍侯府,但我更沒想到,婳兒想嫁入甯王府。”
柳氏手頓了下,微蹙着眉:“甯王府,不好嗎?”
景文遠這才看了柳氏一眼,終于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也終于舒了心中那口氣。
“甯王府,婳兒,嫁不進去!”
柳氏不太明白,景文遠也知道她不明白,于是繼續解釋道:“皇帝已屬意将嘉甯郡主許給甯王,也隻有蕭家的女兒,才壓得住甯王的脾氣。”
說罷拍了拍柳氏的手,才低着聲道:“你身居内宅,才對甯王并不了解,可你單單聽這上京喚他一聲‘邪魔’應也該猜出一二。”
景文遠歎口氣,繼而解釋道:“就算現在他看起來對咱家婳兒有意,可這又能維持多久?你敢賭?我敢賭?還是皇帝敢賭?
“但蕭家卻不同,甯王與嘉甯郡主,正如你我一般,是自幼的情誼,蕭小侯爺更是與甯王有着過命的交情,就算甯王如此跋扈,這些年對蕭家卻是不同的。
“甯王妃,隻可為嘉甯郡主。”
“若是婳兒執意要嫁,那便隻能為妾,”景文遠最後道,“我景家雖在朝中沒什麼根基,但我景氏女,不得為妾。”
景文遠說完才覺得自己一時口快,心裡有些虛,便悄悄看了眼柳氏,說好女兒不得為妾,不是往柳氏心裡插刀子麼?
這刀子,當然插在了柳氏心裡,但在内宅沉浮多年,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背着包袱初到上京尋求庇佑的小女孩了,她并沒露出任何情緒,隻輕輕問了句:“可阿窈,不也是嫁給太子為妾了麼?”
景文遠被她問得頓了一下,隻道:“糊塗!皇家妾怎可叫做妾?!”
…
景婳被訓斥這件事,第二天早上就傳入了景窈的耳朵。
坦白說,景窈對她父親囔的那句“景氏女永不為妾”倒是挺震驚的,畢竟她記憶裡的父親,可是為了能攀附上謝家而辜負青梅竹馬的人。
她一直覺得她父親這人沒什麼君子道義可言,更别談什麼品性高潔了,現在來自诩清貴人家是不是晚了點。
但道理卻是不錯的,如今大哥哥正得聖眷,她又即将入住東宮,這時候若是家裡出個醜聞,景家姑娘甘為人妾,可不是要了景家老命麼?日後無論是大哥哥還是她,都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安漁給她傳這話的時候,還為她憤恨了幾句,誰不知東宮是怎樣的狼虎窩。
景窈倒是坦然,東宮是她自己選的,一來她知道繼母康氏絕不可能真心給她找個好人家,就算小舅舅神機妙算,然謝家畢竟遠在金陵,鞭長莫及,很多事或許已定下了,那邊才收到信,二來……
她回上京三年了,年幼時的猜想已被證實。
是柳姨娘下的毒手,可造成母親血枯而亡的那東西卻不是柳氏能弄到手的。
景窈忿忿。
母親乃金陵百年謝氏這一輩唯一的女兒家,最最受寵。當年曾外祖父給母親定下的閨名,乃“穗穗”二字。
穗穗,除了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以外,更是希望母親一生,歲歲平安。
可母親被害死在這内宅裡時,還未滿三十。
她想,當初小舅舅将她托付給師父,或許是已猜到了一二。
隻小舅舅為何不自己親自來處理,她卻想不明白。
而藥王谷避世多年,師父又為何願意插手塵世間的冤孽債,她也想不明白。
她隻能靠着自己在師父那裡學來的本事,慢慢地查。可查到柳氏這裡,線索卻斷了,斷在了那道宮牆。
那東西是貢品,僅供宮裡的貴人用,可母親又是得罪了宮裡的誰,才使得對方假借内宅婦人那點争風吃醋的腌臜事,下此毒手?
她設計攀上皇後,原是想着能作為侍女進宮查明母親被害的真相,誰知陰差陽錯卻被點成了太子良娣。
安漁得知時,淚了眼眶,誰不知東宮是怎樣的狼虎窩?慢慢籌謀何至于賠上自己一輩子?夫人在天上也不得應的。
可母親被害,劍指宮牆内,哪怕她查出兇手為誰,也需要一些權力來處理謀害母親的人。
前朝後宮,說白了,後宮是另外一個朝堂,那是這天下最容易獲得權力的地方。
安漁聽她如此這般說,竟是愣了半天才驚道:“姑娘,您該不會想……”
“嗯?”景窈應道,“做什麼支支吾吾的?”
“想殺了太子吧?”安漁瞪着眼,無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