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眼前這個心電監護儀上患者心率25次左右，呼吸頻率約20次，血壓85/54mmHg，大抵是因為夾在手指上血氧保護度夾子脫落在了一旁，監護儀上便沒有顯示這一項指标……

“繼續推腎上腺素！”醫生一面按壓着患者的胸口處，一面說道。

曾經的我也是心血管内科的“老病号”，間斷性住院的總時長能超過三四個月，卻從未遇到過類似今日這般的搶救局面，也着實算得上是開眼了。醫生和護士早已忙成一團，而我站在床尾卻顯得不知所措，此刻的我是應該幫着他們去給科主任打個電話？還是應該替他們攔住監護病房以外想要沖進來的家屬？

隻可惜如今的我們什麼都做不了，不給醫務人員添亂就算是幫了大忙。

醫務人員忙忙碌碌了一個多小時，卻終究沒能争得過死神，在征得患者家屬同意以後，主管大夫陳茵茵為他做了最後一份心電圖，他的生命終将永遠定格在了71歲。死者的兒子站在床旁輕輕地撫摸着父親的臉頰，有幾滴眼淚也順着他的臉頰滴落在了床單上。或許，為人子女的我們終其一生都沒有好好端詳過父母漸漸老去的容顔，也未曾察覺他們的兩鬓何時開始滋生了幾縷白發。

年僅18歲的我一貫不喜歡這種生離死别的場面，總覺得“死亡”二字離我太過遙遠，然而世事難料，此刻的我已經踏上了死亡之路。如今看着眼前的患者家屬不舍老人離去的場景，總覺得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自己的心頭，一度讓我覺得無法喘息。

“小玖，你說那些人的離去真的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嗎？”縱使離開了那間病房，可我内心的難過之意沒有分毫減退，甚至平添了幾分自責。

小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生命的逝去難道不是因為命中注定嗎，所以這又幹你什麼事？”

短短十幾天的時間内，我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别，臨産時子宮破裂的女人，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苦命老人，高處墜路因重傷而昏迷不醒的黎北……難道我真的就是嫂子口中的那種給身邊人帶來不幸的亡命之魂嗎？

“如若你真是給身邊人帶來不幸的人，距離死亡最近的那個不該是我才對嘛，可如今我還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呢！”小玖縱深跳到了我面前的窗台之上鄭重地強調道，“安然，你要記住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靈魂而已，又不是那些掌管人類悲喜的上帝，更不是掌握着生死的命運之神，所以不必為難自己！”

小玖的這番話能讓我内心的負罪感消減不少，可即便如此，我卻再也沒法說服自己去四處湊熱鬧了。

“安然，你同我講一講人類的故事吧，我想提前做做攻略，萬一我下輩子真的有幸轉世為人，也不算是毫無準備了！”小玖趴在窗台上暢想着下輩子的事情，甚至期待着能從我這兒求得一些建議好為下一世做準備。

我無情地嘲笑她異想天開，連這一生都沒法活明白呢，還企圖為下輩子準備一份人生攻略呢！

小玖完全不理會的無奈，反倒饒有興緻地繼續問道：“那你就同我講講人類經常挂在嘴邊的‘愛’字吧，隻不過像你這般尚未成家的女孩子，是不是對愛毫無概念呢？”

若是我真的聲稱自己對“愛情”二字毫無感想，你大抵也不會相信吧？

18歲的我，也曾真心喜歡過某一個人。年少時的懵懂也好，初相遇時的心悸也罷，總之我就是很期盼着能見到他，就算是最普通的擦肩而過也能讓我高興很久。你聽過《追光者》這首歌嗎？歌詞裡唱道“我可以跟在你身後，像影子追着光夢遊”，而我曾一度想成為追逐他的那一枚影子。

“那他知道嗎？”小玖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背。

我遲疑了片刻後搖了搖頭，說道：“倒是從未同他講過，可我始終覺得他大抵是感受到了的，畢竟有那麼一個人時刻關注着與自己相關的一切，當事人不可能毫無察覺的！我原是打算等到高中畢業之後再同他說的，可我終于沒有等到自己高中畢業的那一刻，所以也隻能這樣了……”

“那他也喜歡你嗎？”小玖繼續追問道。

我又一次朝着小玖搖了搖頭，可惜這一次自己未有絲毫的遲疑。一向名列前茅的他不可能猜不出我的心思，所以我從沒有懷疑過他不知曉我喜歡他的事實，可在人類的戀愛觀裡，不回應便是不喜歡，沒有主動聯系便是毫無感情。

年少時的暗戀大多是悲劇結局的，而我的這份感情尚且沒有機會表達便已是人鬼殊途，自然不奢求他是否喜歡我的真相，因為結局是悲是喜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我在牆根處坐了下來，然後微微仰起下颌，思緒又一次将我拉回到了兩年前。起初，赢得我關注的不過是因為他的名字有些拗口而已，後來才知曉他是隔壁班的班長，學習成績也很好，而我隻是一個排名墊底的學渣罷了。他是所有老師點名表揚的佼佼者，而我是一個不被任何人所看好的學渣，所以每每聽到他的名字之時我都會覺得諷刺不已，可惜這種奇怪的感覺卻讓我對他的關注度增加了不少，而我也漸漸地習慣了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十二歲起便飽受着疾病折磨的我一度将他當成了照進裂縫裡的那一束光，總覺得他能讓我充滿能量，哪怕隻是擦肩而過的一秒鐘也值得自己慶幸許久！

小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所以，什麼是愛情啊？”

到底何為是愛情？這個問題對于18歲的我來說似乎有些超綱了，畢竟方才步入成年階段的自己隻是一個沒有曆經多少世事的高中生，也未曾擁有過一段甜蜜的愛戀。因此，我無法為小玖釋疑。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别不幸的人，既做不了成績優異的好學生，也沒能成為父母的驕傲；嬰幼兒時期幾次差點與這個世間說了永别，12歲的時候便因心髒疾病而不得不遠離所有的運動項目；骨子裡内向和自卑的我沒有活成任何人所期待的模樣，也不敢奢望着能擁有什麼非凡的人生……

“如果下輩子真能夠轉世成為人，請記得要勇敢一些！”

或許，這句話是說給小玖聽的，也是說給我自己的！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想勇敢一些，勇敢地追内心依舊熱愛的夢想，勇敢地喜歡某一個人，勇敢地成為自己。

一想到未來，我便會覺得充滿活力，可片刻後卻隻剩下了遺憾和無奈。曾經的我，也是一個喜歡暢享将來生活的小女孩，幻想一年以後的自己會走進一所理想的學校繼續追逐夢想；幻想三五年以後的自己會尋得一個兩心相悅之人相愛相守；幻想十年以後的自己學有所成、也會成功找到了重度肥厚型心肌病除心髒移植以外的替代治療辦法……可如今的我自己隻是孤魂一縷，所謂的未來也隻是此生不會再來的癡心妄想罷了。

想到這兒，我不禁覺得心煩意亂。

很多時候，我們總是一味地埋怨着這個世界的不友好，卻忘記了自己最本真的模樣。所以，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我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得到的答案是自己偶爾獨立、間斷性努力，卻又不肯甘于平凡，最後隻能成為一個習慣于自怨自艾的失敗者；我也曾多次向身邊朋友和親人們尋求答案，所得到的回應是自己不夠聰明卻肯用功，當然也有人覺得我性格裡是帶有一些焦慮的。我這個人一向不在意身邊人的評價，而他們的點評似乎也不會左右我的決定，也不會影響自己将來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如此說來，那些人是如何看待我的似乎也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好煩，索性就趴在窗台上悶頭睡一覺好了！

“大夫，非常感謝你們治好了我母親的病，醫者仁心，請一定要堅持治病救人的神聖道路……”

一位患者家屬拿着一面錦旗走進了醫生辦公室，紅底金字的錦旗更像是一枚自己的勳章，上面的一筆一劃都镌刻着每一位醫務人員的理想和執着。我鞠躬緻謝算作是回禮，暗暗發誓未來的許多年也将繼續着自己所熱愛的事業，我也會精進醫術，堅持隻救病人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