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鬓的頭發已經花白，臉色暗沉無光，囚服磨損得起了一層毛糙，弓着身子，靜靜坐在自己對面，一臉冷漠地聽韓曉憶說話。

他不問任何問題，就隻聽韓曉憶說願意告訴他的，韓曉憶實在是無話可說了，兩人便靜坐着，等到會面時間到為止。

他從監區走過來時緩步而行，走的時候卻像是終于逃離，渾身都輕盈了，疾步離開。

幾次之後，韓曉憶終于不再去見他。

大三最後一學期，韓曉憶開始拿着簡曆到處投遞。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兒新天地的經理，你們可以叫我皮特，先坐，我們慢慢聊。”

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男子不過才二十出頭的樣子，和自己一樣大小的年紀，卻已經是這家店的經理了。

因為還沒有到下午，店沒有開始營業，經理拉開了厚重的窗簾，透出一些光線，坐在絲絨沙發上，他示意韓曉憶坐在他身旁，問：“你是剛畢業的？”

韓曉憶坐到他旁邊道：“我現在還沒拿到畢業證，但6月就可以拿到了……”

經理笑道：“哦，沒關系。我看你資料，今年21歲，是個大學生喲，怎麼想到到這兒來面試了？”

韓曉憶的手在膝蓋上來回摩擦，她開口道：“我想多賺些錢。”

經理很是贊同地點頭：“哦，有你這種想法的女孩子不多了。”

韓曉憶尴尬笑了笑，擡頭看這個大廳，四處都是那種金黃色的柱子，上面鏡面的玻璃使得這個地方顯得特别寬敞，頭頂一排排的水晶燈在昏暗之中仍然微微發亮，便足以看到它夜晚的光芒四射。

“我先跟你說一下哦，我們這兒是晚上7點到淩晨2點上班，你應聘的是模特兒，跟一般工作人員不一樣，一般就是9點上班。我們這兒沒有底薪，你幹得好幾萬都有，最差也有個幾千塊，我看了下你身材比例什麼的都很好，好歹也是個大學生，我覺得你賺個三五萬的小意思。”

經理笑着，雙眼看着她，滿是誠意。

韓曉憶問：“就上台走秀，沒有其他什麼的吧？”

經理點頭：“我們這兒是正規地方，沒你想的那些個東西。”

韓曉憶不說話，沉默片刻道：“我又不是沒進過這些地方。”

經理笑了笑，将韓曉憶的簡曆合上，開口道：“你也知道，這個地方就是個喝酒的地方，喝多了難免有些什麼不規矩，你又這麼漂亮，遇到個什麼騷擾也是正常。不過你放心，我們這兒有保安，不會讓他們亂來。你願意跟他們私下出去玩兒，我們不攔着，但你隻要不願意，我們保證沒人帶得走你。”

經理的手輕輕地搭在了韓曉憶的膝蓋上，那雙手短小肥胖，跟它俊朗的主人比起來顯得特别圓潤，韓曉憶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立刻站起來道：“我考慮一下給你回複吧。”

說完韓曉憶便站了起來，經理收回自己的手，然後笑着道：“最近來我們這兒應聘的人也比較多，我們也在考慮，大家就都考慮考慮，有什麼給我電話吧。”

經理遞過來自己的名片，一張黑色的小卡，桃紅色的花體字，妖娆暧昧。

韓曉憶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朝着電梯走過去，那電梯四面貼着廣告，上面是一群穿着統一粉色禮服的少女，禮服将她們的身材勾勒得極好，如同将開未開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嬌豔欲滴，蠢蠢欲動。

韓曉憶看得出神了，經理又在一旁道：“這些衣服首飾我們都會給你們提供，然後每個月還有化妝品補助什麼的。”

韓曉憶笑了笑，被經理送到了大廳。

獨自走在路上，看着街邊正有人在拆除樹上紅色的燈籠，樹枝上新發的嫩綠幼芽讓粗壯厚重的樹皮有了生機。

她擡頭看着初春的景緻，隻覺得剛才在空調房悶着的胸腔漸漸吐出了那口郁結的氣。

韓曉憶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去那種地方應聘，她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突然覺得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身體迅速作出反應，伸出雙手去撐，卻突然聽見“咯”的一聲，如同有什麼東西斷裂了。

韓曉憶在廣場的台階上踩空了，整個身子如同被人拎起來狠狠甩在了地上。

身體麻木刺痛，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勉強站起來，右手整個手腕如同火燒一般，迅速腫脹起來。

等待疼痛緩解似乎沒有效果，痛感一直強烈，她甚至無法讓自己的手臂動彈。

站在路邊，韓曉憶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腦袋裡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然而很快，她便否決了這個想法，她甚至對這個冒出來的想法感到可笑，隻是手腕上的痛楚讓她沒法笑出來，隻咧着嘴，從鼻子裡發出了呼呼的聲音。

她坐在台階上，在商店櫥窗上看自己的衣服已被污水打濕，一張原本化了妝的臉因痛楚而慘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