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我不可能在床上躺一輩子吧。”
謝斐衣三步繞過江朝,牽住她的手,周身仙力波動,室内的溫度仿佛能讓春天的樹苗發芽,他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江安竹的病體,謝斐衣靠着她說:“我不能再失去你。”
江安竹心裡一驚,五百年後的謝斐衣像是大貓一樣粘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桓古一役,萬劍宗年輕才俊流失慘重,看見謝霜葉親手造下殺孽的江安竹崩潰地被惡疾吞噬神智,撒手就是五百年。
謝斐衣告訴她說謝霜葉得救之後整日魂不守舍,不僅功法倒退到七歲以前,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得一幹二淨。對于她來說隻是彈指一揮間,而謝斐衣是守着他們一個人渡過的。
江安竹想到這裡暗暗唏噓,同樣輕聲安慰道:“我再調養一陣子就可以下床習劍。再說我們的霜葉不是也救回來了,他願意彌補過錯,那我們就陪他從頭開始。剛好霜葉正缺一個與他心性相近的同輩,留她在身邊,他們兩個平日裡也聊得開。”
謝斐衣卻道:“她的身上并無仙緣,即便開啟仙根,仙途必然走不了太遠 。如果隻講究嘴皮子功夫,豈不是各種心行不堅歪瓜裂棗之輩都能進萬劍宗,他們的骨頭還沒有我手中的石頭硬,除非……”
謝斐衣的掌心并沒有攤開,但呲呲一下,雖不見石影但聞其裂碎之音,仿佛此石子非彼石子,而是某個潛在埋伏的威脅,五指一并頃刻化作齑粉。
江朝隐隐不寒而栗,但見此事尚有轉還的餘地,暗暗握進拳頭,大膽追問道:“究竟要如何才能獲得掌門你的認可?隻要力所能及,我都會全力以赴。”
謝斐衣淺淺嗤笑一聲,斜睨的眼尾乍現目空一切的輕蔑之色,他回答道:“我為你喚醒先天靈根,不過之後仙途是否通達順遂,全在個人勤奮與否,兩個月内,習得淩霜心劍第一式。”
謝斐衣見江朝遲遲不回複,挑眉道:“不敢嗎?”
“我……”江朝臉上浮現出肉眼可見的猶豫,她謹慎地問,“什麼是淩霜心劍?”
謝斐衣故作玄虛:“之後你就會知道了。”
江安竹聞言詫異地擡頭說:“師父當年收我們的時候沒有這種強人所難的規定,況且剛入門就要習得傳世劍法,未免太拔苗助長了。即便此時她能力不濟,心智不熟,但任何人理應擁有試錯與長大的時間。”
謝斐衣與江安竹意見相背,互相沖突起來堪比兩年前急風暴雨的午後,“随便一個資質平凡的人能進得了萬劍宗,那師祖所攢下來的榮光早毀到他們那一代手裡了。”
江安竹絲毫沒有病體的羸弱,短短幾句明眼裡比謝斐衣清醒,“可我們這一代人終将會逝去,萬劍宗是屬于他們的,功在千秋萬世,你不能總是像束縛霜葉一樣去強求每一個人。”
謝斐衣陷入固執無法自拔,态度冷漠至極,那道指令就是不可駁回的金口玉言:“如果沒有粉身碎骨的覺悟,那麼萬劍宗不适合她。”
“斐衣!”江安竹的手指用力拉扯住他的衣袖,以為能照樣拉扯出謝斐衣烈馬脫缰的心。
謝斐衣的嗓音突然充斥着恨意,厲聲質問道:“你是舍不得她承受第一道雷劫嗎?”
話畢之時,江安竹望着他沒有出聲,對望的眼眶卻隐隐泛紅,這是謝斐衣低頭注意到環箍江安竹的手背上駭人的青筋清晰可見,像兇惡的蟒蛇纏繞她動彈不得,他居然妄言失控,忘記了自己牽着的是妻子的手。
謝斐衣回過神來匆匆松開力道,歉意地撫摸手腕骨殘留的紅印,道:“疼不疼?”
“……”
江安竹掙開他的安慰,側過頭去留他落寞的歉影形單影隻。
其實圍繞江朝與謝斐衣,謝斐衣與江安竹之間的問題很簡單,答案并非繁瑣的長篇大論,唯是與不是而已。綜上種種超乎意料的矛盾,把江朝一直以來盼星星盼月亮的修仙之旅攪和得一團糟,難道她來到萬劍宗難道就是謬誤嗎?
這裡是龍潭虎穴,不是她渴求的家。
靜默了一炷香,江朝再度不争氣地抽噎起來,但她不敢嗚咽出聲,眼淚吧嗒吧嗒替它往下落,大步一轉沖出門外。
出門時撞見了謝霜葉,江朝風風火火,謝霜葉都來不及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她背過身子,站在後面的謝霜葉隻能看到兩隻小臂在臉上搗鼓什麼。
謝霜葉道:“你怎麼了?”
“不用你管。”聲音沙啞,是強行鎮定後從嗓子裡擠出正常平穩的語調。
謝霜葉不合時宜地問道:“那你叫什麼?”
“……”
謝霜葉隻好自問自答:“不想說也罷,反正就見過兩面的關系,而且以後也用不上……”
剛沒等謝霜葉說完,脫口而出的兩個字猝不及防蹦到謝霜葉耳邊:“江朝。”
他疑惑地低聲嗯了一句,明顯就是耳背。
她帶着微微發抖的泣音,放開嗓子地回答道:“我叫江朝。”
謝霜葉大聲确認道:“你說你叫江朝?!”
這句話完全是質疑她換了個“江朝”的名字冒名頂替,她愠怒道:“不信就算了。”
然後清了清鼻子,氣洶洶地逃走了。
謝霜葉一雙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層迷茫的陰翳,六神無主地踏入遠黛殿見到冰雹刮過的殘局。遠黛殿内安靜地不自然,江安竹與謝斐衣互相撇着頭,極力躲避彼此。
剛剛進門時謝霜葉腳下沒收力,江安竹耳朵聞聲一動,迅速朝臉上擦抹一遍,笑容滿面地招呼道:“練完了。”
“練完了。”
“……”
謝霜葉問道:“發生了什麼?”
江安竹回答說:“沒什麼,倒是這孩子舉止怪異,你們一走不久直沖我喊師父,可我從未收過如此年幼的弟子,許是我與她的師父相貌神似,她又火急火燎認錯了人。我隻好如實相告,接着你爹就走了進來。”
話語卡頓片刻,組織言語道:“你爹也真是,對于一個小姑娘要求頗高。你說短短兩個月怎麼可能能領悟淩霜心劍第一式呢?”
“所以她被吓跑了?”
江安竹隻是笑了笑,“幫我轉告她:假若她無處可依,我去找于殷長老聊聊,看她有沒有心思再教一個小弟子入門。畢竟練劍也不難,亂世中有個家也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