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碎步後停下腳步,江安竹抿唇對她莞爾一笑,神情鎮定自若,道:“你來了。”
江朝:“我……”
謝霜葉率先走上前,坐在正對床邊的地闆上 ,喚道:“母親。”
江安竹以指尖撫摸他的面頰,在顴骨上停頓:“被打了疼不疼?”
謝霜葉搖了搖頭,“是我不願意承認也不敢面對,但越極力回避的事,百轉千轍後才發現捉襟見肘,不如事起之初直面它。我會承擔起身為萬劍宗弟子的職責,成長為你們所期望的樣子。”
謝斐衣接應認可道:“看來在靜心殿關了幾天,心性磨砺了不少。”
江安竹拍了拍謝斐衣的手,似乎語氣微厲地教訓道:“你也别太強求,他想要去做什麼就放手讓他去試吧。别回過頭來又抱怨孩子不親你,霜葉本來年紀最小,比不上已經早早苦修幾百年的弟子。”
“好,都聽你的。”謝斐衣溫柔地一笑。
“那個……”
江安竹聞聲看向少女,少女單手伸到空中,指向自己的方向,遲疑不決的指尖肉眼可見連連晃動,對上視線時又不合時宜地收回去,顫抖的手拼命地攥緊衣擺,耳邊傳來少女急促的呼吸聲,似有恐怖駭人隻有她能看到的無影人伫立于正對面。
江安竹朝她招手說:“你也過來。”
她有意撥開擰捏衣褶縮成拳頭的五根指頭,少女的膽怯随一根根攤開的手指逼退。
江安竹手骨寒涼,鑽入虎口的肉圈中指頭急速升溫,白馬過隙之際溫度通過密措連通的血管遞送至手臂,江安竹随意摩挲她的手背,笑道:“這是救了個小暖爐回來。”
與此同時,骨節分明的軟劍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圈住江安竹的手腕,如修理歪節的病竹把它扶正到自己面前,謝斐衣說:“喝了藥就該休息了,好不容易好了一點,讓一些污穢邪氣乘虛而入,得不償失。”
“……”
暖爐般的手如潮水剛剛漫過沙灘,現在從江安竹手心無影無蹤地褪去,江安竹怪道:“她好像有話要跟我講,不礙事的,而且睡了五百多年,你不嫌麻煩,我頭都睡疼了。”
“……”謝斐衣深吸一口氣,答應道,“好。”
少女說:“我能不能單獨和您聊聊?”
江安竹臉上拂過隐約卻不濃厚的驚異,這位少女與她很熟,門下居然有同謝霜葉一樣小的弟子嗎?
江安竹一面答應一面對謝斐衣囑咐道:“嗯,霜葉最近修習淩霜心劍第一式,應該有許多要問你的,你去教教他。”
謝斐衣起身向門口走去,捎下一句:“霜葉,過來吧。”
謝霜葉細嗅彌漫于遠黛殿裡微妙的氛圍,不适感自對話開始發酵,先是由他牽動的細絲再是謝斐衣助長的菌落,一切混沌不堪,忽覺此地不宜久留,果斷抽身而出,豁然開朗。
殿宇排布疏密有緻,二人行至中央寬闊平地,平地由細如米粒的沙子平鋪推碾所造,四周結仙草,窈窕似蘆葦,草根開葉,果實是顆顆分明的紫粒,這裡乃是天成的練劍台。
謝斐衣負手道:“練給我看看。”
謝霜葉聽命接過長劍,轉腕輕盈舞動起來,縱身一躍矯若遊龍,劍意劃破碧藍長空,斬開頭頂遮天白雲,日光讓少年的長劍披覆金玉龍甲,氣勢恢宏。
謝斐衣眉頭一送,笑着注視飄然起舞的劍道天才,短短七日就能達到尋常弟子琢磨十年半生也追求不及的心劍合一之境,五百年前如此,五百年後亦鮮少有人能超越他苦心培養的奇才。
淩霜劍法練至極緻,便可欲仙化神,凡俗可找到的勢均力敵對手屈指可數,匹敵之物恐隻有傳說中積蓄十萬年妖丹的妖獸。
謝霜葉手心漸漸被心法催生淋淋汗水,仿佛蓦然回首後長劍就會從手裡脫出,他心知肚明自己掌控不了被心法駕馭的仙劍。劍氣驟然變弱,謝斐衣眉心“川”字再現,長劍猛地插進練劍台,少年腳步蹒跚直立起腿,脖頸汗水連連。
謝斐衣:“今日就練到這裡,剩下的改日再練也不遲。”
“是。”
謝斐衣上前一步,問:“可曾想問這把劍取自何名?”
“不知道……”謝霜葉低喘一口氣,緩過疲憊笑了笑,“嘤嘤劍。”
謝斐衣嗤笑一聲,揮灑金輝的目光寒氣上湧,陡然嚴肅,語氣鄭重:“觀心。”
他指着謝霜葉的胸口補充說:“觀心照人心,你的劍還需多磨。”
謝霜葉點了點頭:“我會的。”
謝斐衣半轉過頭去,心向遠黛,但還是餘留半邊投擲于謝霜葉蒼白無力的臉上,謝霜葉困惑地挑了挑眉,下一瞬冰寒刺骨的法力點入丹田,謝斐衣道:“瘴毒入體了都不說?”
“啊?”
謝斐衣徹底背過身去,道:“沒事不要亂跑,跑丢了也沒人找。還有那個女子雖不是仙門中人,但底細不清,從哪兒來的就讓她回哪兒去。”
“……”謝霜葉有些不願意,撇嘴道,“我知道了。”
話盡,眼前隻剩下飄揚的卷葉與青煙。
謝霜葉将觀心劍收回至靜心殿,一個想法活潑亂跳,難以壓制,不如服從本心,溜去遠黛殿。
謝斐衣早在一刻鐘前就進去照顧,少女還沒出來。他走到門口貼到牆腳,側耳殿内無聲無息,一根銀針掉地上也清晰可見,無趣至極。
他草草回過腳,少女用手背捂着眼睛,似風似電,踏踏踏從殿内拔腿沖出去。
謝霜葉叫住她:“你怎麼了?”
少女同樣不用正面對他,胳膊與小臂對折成肱,一直往臉上鼓搗什麼,嘴巴應該是被看不見的手掌捂住,嘟囔道:“不用你管。”
“那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鼓搗得更有勁兒了,謝霜葉匆匆制止道:“不想說也罷,反正就見過兩面的關系,而且以後也用不上……”
“江朝……”少女開口第一句謝霜葉隻感到耳朵嗡嗡的,細如蚊蠅。
他微微歪頭:“嗯?”
接着少女喉嚨難以自持地哽咽地起來,大聲再回答了一遍:“我叫江朝。”
謝霜葉眼睛微微睜大,心髒頓時突突直跳,隔着衣服狠掐一把大腿,大吃一驚地再問道:“你說你叫江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