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霜葉一般隻答他叫“霜葉”，其餘的一概不提。

弟子聞名驚呼道：“嚯！霜葉好名字。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與五百年前的天之驕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謝霜葉隻能付之淺笑，他們隻知霜葉之名，不知霜葉其貌。畢竟親眼見過謝霜葉的人，要麼是久居高位的長老，要麼死于他的劍下，要麼幸存者被抹去記憶。

他也從弟子口中打聽到五百年前的桓古戰場，他們莫不感慨造化弄人，堂堂一代天驕竟讓怨靈有機可乘，霸占了自己的身體，弑殺好幾百位同門。

另冒出一個弟子正色反駁道：“不止，據說他還活吃人肉，有人連屍骨都拼不整了，如實數下來有一千人吧。”

謝霜葉暗暗驚了又一驚，腹诽道：原來自己是蓋世魔頭轉世。

又有人說：“其實也怨不得他，誰想被怨靈操控，不顧前程後果殺害自己親近的同門呢？但最後自刎謝罪，算是對其餘同門有個交代吧。”

弟子們哀悼片刻，桓古戰場之悲離死者近在往昔，于生者已是不可追根溯源的茶飯談資，一顆瓜子在嚼也嚼不出其餘滋味。

他們錯開話題問：“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之前都沒見過人？”

謝霜葉道：“剛來。”

弟子唔了一聲，想到蒼容與建周勢如水火，大戰又是火急火燎，修為好的被長老派去守關，修為低的仍留在本門繼續修行。總而言之，萬劍宗正缺新鮮血液。

他們客氣一句：“沒事，師弟不必因此妄自菲薄。每人仙根或優或劣，乃天注定，唯有勤學苦練，勤能補拙方是大道至簡之真理，有不懂的盡管找師兄師姐。”

謝霜葉點了點頭，笑以回應。

之後的幾日内，謝斐衣會親自到靜心殿為他把脈測靈，他說：“你的靈暫時适應身體，可以到更廣的地方去走走。今日我先助你開啟仙根，至于心法仙術往後我們會一一交給你，來日方長。”

謝霜葉擡起頭，嘴角上揚出幾分興奮：“那我是不是可以到别處去看看，比如……”他想了想，放低聲試探道，“屠蘇……”

謝斐衣立馬甩了臉色，“萬劍宗占地七千餘裡，你都看盡了嗎？全宗門上上下下五千人口，四位長老，你都認完了？”

謝霜葉大聲反駁道：“我又不是什麼宗門名冊，為什麼要我一一記住他們？”

“就憑五百年前你殺了一百來人！”

謝斐衣臉色劇變，以嚴父的神威來壓制謝霜葉的頑心，“他們相信你的本事，願意追随你前往戰場幹出一番功績，可直到他們死時你記得到多少人？能喚出多少人的名字？”

“萬一我不是謝霜葉，你就沒有想過你救的根本不是他，我為什麼要莫名擔受他的罪名？”

啪！

響亮的巴掌狠狠扇到謝霜葉臉上，留下一處猙獰的紅痕。

謝斐衣難得怒火中燒，盯着他咬牙呵斥道：“逆子。”

“我救你是為了讓你有朝一日繼承萬劍宗的衣缽，不是讓你來随意走一遭的。若是屢教不改，還不如去救一個寒門稚童。”

謝霜葉觸碰自己辛辣的臉，側過頭去道：“父親，我知錯了，我日後再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謝斐衣平靜下來後怒氣消去一半，回神地看到與自己相似三四分的模子低着眼不說話。而那道紅痕堂而皇之地擺露面前，一具才重生四天的身體最忌重力擊打或刀劍劃痕，即便擦點邊邊角角的小口子謝斐衣心疼萬分。

謝斐衣一時如鲠在喉，有言亦難出。

他默默地調度仙法，一指點在謝霜葉眉心，以一百年修為疏通阻塞的脈穴，點化仙根。

再看了一眼，匆匆逃離。

接下來兩日，謝斐衣親自挑選了入道典籍讓人送進了靜心殿。

謝霜葉對一櫃子書随手翻找，這一推裡不僅有教人靜心打坐的、絕欲辟谷的、還有千奇百類的基礎仙法簡紹，其餘各大仙門門派精解，包括淩霜心劍第一式的圖文集也送了過來。

反正他爹罰他關禁閉，謝霜葉無事捧一本消磨時光，消磨消磨着，最簡單的仙術也自學成才。

他席地坐在床榻面向牆壁的一側，雕花床架剛好擋住人影，攤開的藍衣布上發尾迤逦。就如此靜靜地一讀便是一下午，一道高大的人影在窗前久久駐足。

正好他相中上名為瞬影術的仙法，可在方圓百步内随意穿梭瞬移。他眼睛一亮，不寝不食學了一整日。

第六日夜深人靜，他掐訣閃身就到靜心殿的花園，在一念就到半山腰上，最後一次被他耗費到山腳下。

此時此刻，仙力所剩無幾。峽谷之内峭壁聳然，連壓制仙法的瘴氣都呈現出豔紫色的毒罩，一條夾在峭壁間的石路穿越分裂的山系。

出去逛一圈散散心也好，明早再溜回去。這地雖然酷似蠻荒，但處在萬劍宗腳下，那個不長眼欲在峽谷行兇作惡，也得先考慮清楚要不要領受仙門長老的亂劍穿心之術。

總比整日待在萬劍宗與那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強，也不必整日隐隐擔負畏罪自殺的流言，轉念一想他的肩膀輕松多了。

也正是這一夜他撿到了快凍死的少女，他上前檢查，冰霜如雪花狀的地藻遍布手指關節與下颔。

他呼喚道“醒醒，不可以在地上睡的”，而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迷糊得居然想讓他抱她，何其冒犯。

天意使然，心也沒散成，是老天要強求，他亦無可奈何。

随便撿人撿到滅門兇手的故事固然常見，但能把一花一黑兩隻貓養得白白胖胖的人能是無藥可救嗎？

于是，他又腳步快行在一時辰内折返宗門，敲響朝天殿的門。

謝斐衣尚在閉目修練，彌漫整個正殿的寒氣被大門遮擋在内，門上咚咚兩聲，說他拘束，又膽大包天，若無要事，誰會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在寒氣并入丹田關鍵時刻吵醒謝斐衣。

門一打開，一男一女兩貓出現在大門口。他聽見謝霜葉說道：“爹，我撿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