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爐裡飄出袅袅白煙,随之溢出的還有澀而微甜的藥香,剛入鼻是苦的,後又有一股清淺的淡甜,雖不難聞,但兩種相斥的味道融在一起,總有種讓人說不出的奇怪。
眼見最後的火候快要結束了,江思渺終于松了口氣。
桑沐将滿室的藥渣清理幹淨後,也不嫌髒,抱着醫書就坐在門邊休息,好奇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将視線停留在了金銅色的銅爐上。
“江醫官,看你在這裡待了許多天了,可有煉制出你想要的?”桑沐即便累極了,嘴巴卻也是一刻不停的。
等不到江思渺的回應,她也不惱,有發絲落在鼻尖,癢癢的,她朝上吹了口氣。
正當她休息的差不多,準備先行離開時,聽見了江思渺的聲音。
“成了。”
從銅爐裡先後滾出了五顆小藥丸,江思渺置于鼻下聞了聞,面上神色未變分毫,輕揚的嘴角出賣了她此刻的雀躍。
她從一旁拿起早就備好的錦盒,一顆一顆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桑沐已經站起了身,偏着頭看,神色有些凝重,這幾天她也并非無時無刻都在這裡,依她的水平,憑藥香識藥也不是什麼特别難的事。
但怪就怪在這裡,她能聞出江思渺往藥爐裡加了哪些藥材,卻總有那麼一兩味藥連她也不知是什麼,因此她也不知曉江思渺要煉制的到底是何藥。
像是注意到了有目光鎖在她身上,江思渺擡頭笑了笑,而後才意識到自己戴了帷帽,想來桑沐也是看不見的。
江思渺收好錦盒,藏在帏帽下的面容即便經過這些天的忙碌,依舊清秀雅麗,也不顧桑沐能否瞧清,她将嫩白細長的手指搭在唇邊,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做了個“噓”的動作。
“秘密。”
*
将軍府裡正在敲鑼打鼓布置着什麼,下人們來來往往,不似平日還有閑暇抽空聊上兩句。
四月初十,今日是燕寒昭生辰。
燕寒昭本人是不喜過生辰的,也沒有這個習慣,是以一大清早便出府去了,往年的這一天也是尋不見人的。
但陳伯自小看着燕寒昭長大,自是知道他的不易,故而每年燕寒昭的生辰,他都要在府裡好好大辦的,再對下人們賞賜一番,也算是慰賞他們盡心盡力地服侍這位他從小看到大的小少爺。
秋桂從前在江府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雖說江思渺在江府本就過得不好,可就連十分受寵的江思芸也沒有過如此派頭。
後面轉念一想,也是了,區區江府又如何能同将軍府同言?
“秋桂,怎麼站在此處?”來人是許久未見的孫嬷嬷。
孫嬷嬷已年近花甲,當年是江思渺外祖的陪嫁丫鬟,後又随着江思渺母親嫁去了江府,一直盡心盡力服侍。
自從來了将軍府,江思渺感念孫嬷嬷辛苦操勞了一輩子,又落下了不少病根,特意尋了個離她不遠的院子讓她住下,又派了兩個粗使丫頭照料着,風水養人此話确實不假,如今瞧去孫嬷嬷氣色紅潤,步伐穩健,聲音也洪亮了起來。
起先孫嬷嬷是十分不習慣的,伺候了主子一輩子,突然告知她不用再伺候了,當是不解困惑的,她還以為是她做了什麼錯事惹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将軍不快,恐為江思渺惹來禍端,便也不敢言語,後來得知原委,又不禁淚眼婆娑。
秋桂一見是孫嬷嬷,面上一喜,而後又被愁容掩蓋。
“嬷嬷,小姐幾日前回了太醫院,說是幾日就回來,可……”
宮裡的那一遭孫嬷嬷也是知曉,江思渺昏迷着的時日她也來過,隻是一到雨天她的膝蓋就疼得走不了路,即便如此還是撐着來了一趟。
從小養大的孩子自是萬分心肝,她恨不能受苦受難的是她自己,而非千嬌萬嬌的小姐。
有着前車之鑒,這番出門她們終歸放不下心來,生怕又出什麼意外。
倘若江思渺有何不測,孫嬷嬷哪日下去見了舊主也是難辭其咎。
兩人正欲一同前去問問陳伯,再不濟派人去查探一下也是個辦法。
誰知那頭傳出一道驚喜的呼聲:“夫人!”
江思渺回來了。
那頂帏帽已經在回來的路上被她摘掉了,一路的風塵仆仆也沒有磨去她的清麗,反倒有幾分說不出的韻味。
陳伯趕忙将她迎了進去,道:“夫人恕罪,今日大家都在籌備将軍的生辰,也未得到夫人回府的消息,故而怠慢了夫人。”
江思渺腳步一頓,她竟回來的這般巧嗎?
今日竟正正好是燕寒昭的生辰?
“無事。”
“夫人!”
“夫人!”
不遠處前後響起兩道聲音,正是匆匆趕來的孫嬷嬷和秋桂。
陳伯行了禮又轉身去忙生辰的事去了。
秋桂到底還是個孩子,眉眼間的擔憂神色藏不住一點,圍着江思渺轉了好幾圈,像是在檢查着什麼。
看來看去沒看出什麼,依然是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
再一看旁邊的孫嬷嬷,也是一臉不敢松懈的神情。
江思渺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道:“放心吧,我無事,隻是奔波的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兩人一聽,也不敢耽誤,忙一左一右送江思渺回了房。
屋内不知何時已點了琥珀調的熏香,靜谧幽雅又不失溫暖甜蜜,倒是讓人不知不覺就内心清靜,想來是好眠的。
許是這幾日實在太累,又或是熏香起了功效,江思渺很快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屋外已然擦黑,瞧着已是很晚,她原先隻想小憩一下,未曾料到一眯眼竟睡了如此久。
屋裡點上油燈後終于亮堂了不少,卻沒在屋外看見秋桂的身影,正要合上門,身下偶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姐姐”。
低頭一看,是粉雕玉琢的燕瑞文。
她又往外張望,沒看見有跟着的仆婢,心道府裡的下人莫不是都去湊熱鬧讨賞錢了。
真是忒沒有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