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元日下了一場大雪起,永安城的雪,便斷斷續續下個沒停,滿城銀裝,有些店鋪門口早早地挂上了大紅燈籠和對聯,寓意着吉祥如意,迎接新春的到來。
江思渺睜眼便是湖綠色的床簾帷幔,屋子裡點了熏人的黑木炭,即使門窗緊閉依舊暖氣不足。
窗外的光亮穿過輕啟未合的窗扇,光亮滿屋,江思渺微微眨眼适應着,幹澀的嗓子痛得劇烈,張口的聲音也變的嘶啞。
“咯吱”一聲,門從外面被打開,梳着雙丫髻的丫鬟端着水盆走了進來,一掀帷幔發現江思渺已經醒來,驚喜不已。
“嬷嬷,嬷嬷快來,小姐醒了!”
丫鬟從櫃裡拿了個薄薄的靠枕放在床頭,彎下腰扶她起身,又從桌上的水盆裡将巾帕擰幹,為她淨了把臉。
随即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進來一個半身濕透的老婦,目含淚光。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都是老奴的錯,都怪老奴沒有護好您啊!還好您無礙,否則将來九泉之下實在無顔面見夫人啊!”
老婦和丫鬟齊齊跪下,訴着她們的過錯。
江思渺腦袋不僅發懵還有點疼,微微擡手觸了觸額角,摸到了一圈厚厚的繃帶。
環視了一圈周圍,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屋子裡全是陳木擺設,屋子很小卻仍顯得很空曠,全屋唯一值錢的東西大抵是窗口放着的一隻琉璃花瓶。
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眼前似乎變得模糊起來,白茫茫的一片,沁着刺骨的寒意,不過片刻,眼前又突然清晰明朗了起來。
四周都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大批大批的彈藥不斷地進行轟炸,她看見遠處的父兄還在拼力厮殺,隻為守護腳下的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百姓。
她看見自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奔向父兄,卻被母後一把拉回,場上的馬匹亂竄,流箭四濺,戰火紛飛,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在流逝。
“父皇!皇兄!”
突然一把劍,朝父皇刺來,皇兄起身欲擋,卻被一齊穿胸,她眼睜睜地看着兩人無力般地倒下,卻毫無辦法。
敵人從身後圍了過來,母後被人挾持,臨死前推了她一把,大喊了一聲“跑”後死于劍下,鮮紅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裙。
而她此時早已邁不開腿。
倒下時她竭力伸手,想要去握住母後的手,卻漸漸失去了力氣和知覺,最後感覺到指尖有着冰涼的濕意。
是雪。
多年未曾落雪的洵陽竟然落了雪。
許是老天都覺得這是一場無妄之災吧,可他們被迫開戰卻無處訴冤。
放眼望去,滿目瘡痍,盡是悲涼,偌大的康定國,無一人存活。
至此,一國國滅。
“小姐?”兩人遲疑着出聲。
江思渺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眼裡還殘存着濕意。
厮殺拼搏叫喊聲猶在耳畔,壯烈灑血犧牲場景仍曆曆在目,可她現在又在哪裡,這裡的人又緣何稱她為小姐?
一個離譜又荒唐的想法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江思渺張了張口,許是長時間未曾開口,聲音裡帶着絲沙啞幹澀。
“如今是什麼年号了?”
兩人對視一眼,眼裡帶着疑惑卻還是開口回答。
“小姐,現今是定安元年,一月初七。”
“定安?如今是哪個主君,為何我不曾聽過此年号?前朝又是哪位主君?”
“小姐慎言,當今主君最惡别人讨論前朝,登位的時候特地頒旨不許百姓議論。”嬷嬷嘴上雖如此說着,卻還是小聲告訴了江思渺的問題的答案。
原來距離她滅國不過六日,這國已然易了主,她全國慘死,而叛徒卻高枕無憂地穩坐高位,皇權在握。
她如何能不恨?
手無意識地攥緊身下的被子,松了又緊,片刻後才緩緩調節好自己的情緒。
可江思渺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兩個人大驚失色。
“那我又是誰?”
“小姐,小姐您可不要吓老奴啊!”此時老婦像忘了禮數般,也顧不得那許多,直接上前來到床邊,伸手探了探江思渺額前。
江思渺沒忍住,撐着胸口咳了兩聲,虛弱道:“嬷嬷無需擔心,我這額上是否被什麼重物敲擊了,許是此留下的病症,有許多事我都記不清了,還要勞煩嬷嬷一一同我講。”
老婦眼眶通紅,終是沒再說什麼,隻是重重歎了口氣,停頓了會兒才繼續。
“小姐您是江家的二女兒,老爺是光祿寺署正,您上面還有個嫡姐,主母不久前剛誕下一位嫡子。姨娘福薄早逝,留下小姐一人,可憐小姐無依無靠,才叫那些人肆無忌憚!”老婦一邊說一邊擦拭淚迹。
“那嬷嬷,我這額上的傷又是從何而來?”江思渺又伸手摸了摸,恰巧摸到傷口處,猛地吃痛了一下,叫出了聲。
“元日那天小姐說要去市裡逛廟會,特意換了一身新衣裙,大小姐托人來傳話說要同去,讓小姐在後花園的小湖邊等她,誰知半刻鐘後傳出小姐落水的消息。”
“問了那時當值的下人,說是一個也沒看見,許是冬日下雪路滑又或是湖邊石子路上的青苔打滑,小姐不慎落入湖中,腦袋又磕到湖裡的砌石,昏迷不醒。”
竟也是元日!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