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遠遠比姑蘇要繁華。
寶馬香車,雕飾華彩,煙柳畫橋之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一旦融入人群,瞬息就會淹沒其中。八街九陌喧嚣之聲疊起,如潮翻湧,盡顯市井繁華之景。玉冠錦衣者、柴米油鹽之俗并存,無所不有。
“娘,這上京城也沒有你說的那樣不好,我瞧着比姑蘇熱鬧多了。就是這裡的人吧,總是眼高于頂。瞎子坐上席——目中無人呐!”
青年一本正經地糾正道:“宋昭兒,莫要以偏概全。比如方才瓊衣閣裡那姑娘,就不是你所說‘目中無人’之人。”
宋昭兒努了努嘴,晃着女人的手臂撒嬌:“娘,你看表哥,隻會教育我!”她意味深長地看着青年,笑得狡黠:“從前怎麼不見你對哪個姑娘這麼關注,難不成是一見鐘情啦?”
青年淡道:“慎言。”
“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若是我對一個男人一見鐘情,定是會死纏爛打也要得到幸福的,時間久了他自會被我的心意感動。”宋昭兒轉頭問女人:“你說對吧,娘?”
女人微微一怔,眼中情緒繁複。
宋昭兒所言讓她倏爾想起一個人,一個不該被憶起的人。那個人也曾說:“時間久了,她自會被朕感動。”
她甚至……動搖過,也因此痛苦地掙紮了許久。
所以當她回到江南,回到葉家,曾一度深陷在崩潰與無盡恨意之中無法自拔,劃破臉、劃破肌膚,日日用痛苦吊着靈魂。在皇宮中,求死一事對她來說難于登天,她卻一心想要自盡。出宮以後,死亡對她來說輕而易舉,可她退縮了。
宋一簡也因她的緣故折了兩條腿,在她入宮封妃後的一兩年裡,宋家人給他說了不少親事,可沒有人不嫌棄宋一簡是個瘸子,隻能推拒。宋家人日日懇求,希望宋一簡可以為宋家留個後,他頂着壓力娶了一個不嫌棄他的屠戶之女,可那個女人終是厭棄了他寡言沉默,也離開了。
在父母親人關切的眼神中,在宋一簡十年如一日的陪伴中,葉歡意感覺到,心口處的那些破碎被一針一線縫合。
後來,她與宋一簡重歸舊好,有關上京的所有記憶久久蒙塵。她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所以格外呵護。哪怕是宋一簡的女兒,她也視若親生骨肉。
而歡意宮偏殿裡小心翼翼牽着她手的女孩,隻當成是一段恥辱,永埋在心底。
家中的小輩們并不知曉她的過往,若不是表侄葉凜進京趕考,宋昭兒哭哭啼啼偷爬葉凜的馬車,她是絕對不會踏上上京這片土地的。
也罷,待葉凜殿試結束,她們就離開這裡了。
但願不會出現什麼意外。
思緒收攏後,葉歡意寵溺一笑,摸着宋昭兒的頭,回道:“昭昭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隻要你幸福,娘怎麼樣都可以。”
葉凜無奈搖了搖頭,提過女人手中的食盒,溫聲說:“姑姑,你遲早要把她寵壞。”
三人有說有笑,随着人流往前走。突然,一陣沒由來的心慌使葉歡意頓住腳步:“嘶——”
她的心口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小手緊緊掐住,耳邊嗡嗡響起女童的哭聲,緻使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等一下。”
葉歡意有些失神地回頭看去。
街道左側,“哔哔剝剝”的油花濺到空中,油餅酥的香味缭繞于鼻端。街道右側,忽聞“咚”的一聲,煙騰霧繞,爆聲四起,爆出的孛婁轉瞬間盈滿竹筐。
葉歡意舉目四望,周遭的一切在此時此刻安靜下來。她的目光在熙攘的人潮中往返尋覓,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可是冥冥之中,她感覺有人追了過來,且非常急迫。
她開口問:“是不是有人一直在追着我們?你們有感覺嗎?”
表兄妹二人皆是沉默搖頭,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須臾,葉歡意回過頭,臉上的迷茫之色稍稍收斂,她輕歎一句:“許是我聽岔了吧。”
孩童的笑聲穿過街道,身穿白布罩衫的小厮托盤奔走呼賣果幹,吆喝連連。歸路橋兩岸賣鞋、賣小吃的各類小攤馳放,市井繁華白晝通夜。
這熱鬧聲傳到無人在意的角落裡,便顯得有那麼一些刺耳。
……
午後,城南國公府遠不似城中熱鬧。
這裡隻能偶聞幾聲鳥雀啼鳴,柳葉簌簌。國公府府門兩側伫立的石雕獅子旁邊,種着一棵歪脖子樹,看上去已有些年頭。勁裝少年輕車熟路地足下一點,借着歪脖子樹的樹幹,躍過圍牆跳進自家院子。
樹葉落了一地。
小院不大,但勝在安靜。中間有個方型高台,是楚懿自小練武的地方。高台旁是兵器架,同白羽營一般,上面插着各式各樣的兵器。
他往前走出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淩厲的長槍忽然襲來,槍尖上寒光一現,雪白槍影“咻”地一下飛過。
楚懿雙眸微眯,唇線拉直,右腳往後一蹬,做出起跳的姿勢。而後,他收斂笑容,看準機會猛地沖出,手上力道彙于一處,幾番旋身,将帶有凜冽兇意的長槍緊握手中。
楚懿神色微變,往前方一看:“楚國公,你這是做什麼?”
話音剛落,從高台背後走出來兩個人,依照他們的神情,想必已經恭候這位翻牆之人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