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昉靜靜站在堂上,指尖敲着案角,目光緩緩掠過堂下列立的衆人。
撫心堂前,文吏鄉勇、小吏軍士分列左右,衣袍間仍帶着未散盡的泥塵,神色卻比數日前沉穩了許多。
杜正恒躬身立在最前,眉宇間有壓不住的凝重,也有暗暗的光。
旭昉收回目光,淡淡開口,聲音清潤而堅定:
“災後事務既歸攏,臨城城務,即日起交還杜縣令統籌。”
堂下衆人齊齊拱手,應聲肅然。
旭昉垂眸,翻開案上竹冊,手指輕觸一頁新抄成的簡策。
那是這數日裡,他親自督編的《撫心堂災後預案》,以防後疫反複、以備糧秧失散、以應鄉坊異動。
簡策不過數十條,卻是他與衆人一磚一瓦築起的秩序根基。
旭昉輕輕一叩冊角,擡眸道:
“此策,留存堂中。民事按章理,軍務分坊巡,水井守、糧棚護、遷戶登記,一應規矩,照例執行。”說完公事公辦的内容,他語氣一轉,更加柔和起來。
杜正恒出列,拱手接過簡冊,語聲沉穩而笃定:
“臣下當謹守此策,恪守臨政,不負殿下所托。”
旭昉微一點頭,語氣溫和道:“正恒,臨城在你的治理下很好,就算這次沒有我,你也能做的很好。”
“王爺……”
杜正恒一愣,卻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深深俯身而謝。
旭昉沒有再多留戀,衣袍微動,徑直轉身。
堂下衆人齊齊俯首,鄭重拜謝。
旭昉步伐平穩,未曾回頭。
他來到臨城,是意外,是命運使然。但能控制住疫情擴散,能幫百姓擋住北蠻的遊掠,臨城于他,他于臨城,本均是喜憂參半,幸好有衆人協作,得以皆大歡喜。臨城,是他親手扶起的第一塊基石。
旭昉剛從堂上交割完政務,還未來得及歇息,便有内侍快步入報。
“禀殿下,京中太醫院差派的太醫,已抵臨城。”
旭昉略頓,放下手中卷冊,淡聲道:“宣。”
不多時,便見兩名身着官服的中年太醫随内侍而入,俯身行禮。
“太醫院承命,奉陛下與太子殿下谕旨,特來為吳王殿下診治脈息。”
旭昉颔首,擡手示意,聲音溫潤平靜:“有勞。”
太醫垂首近前,為他搭脈診看。
堂中一時靜默,隻餘竹簾外微風拂動的沙沙聲。
良久,太醫收回手指,眉間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回王爺,您幼年便有舊疾,近年又操勞過甚,氣血虧損、髒腑微寒,雖近日稍有好轉,然根基……尚未穩固。”
言外之意:病體雖暫緩,卻非痊愈,後患仍存。
旭昉面色如常,隻淡淡點頭。
而此時,腦海中響起了一個不以為意的熟悉聲音——
【003提示:宿主當前能量勉強撐住,雖然你看起來能打了點,但别忘了長期損耗還在,屬于“表面光鮮,内裡糊牆”。】
【請适當苟住,别把自己玩死——謝謝。】
旭昉:“……”
他微微垂眸,遮住眼底淺淺笑意,隻低聲答了句:“我自有分寸。”
太醫見吳王态度淡定,也不敢多言,并奉上随身帶來的錦囊信件,旭昉收下卻不急着現在拆,而是看向從京城來的太醫院的能人,能被父皇派來給他看病的,肯定不是泛泛之輩。
“既是奉父皇、太子命而來,便一并勞煩二位。”
太醫聞言一怔,擡眸。
便見旭昉随手翻開一卷竹冊,上面密密記錄着疫中種痘施治之法。
“此疫雖暫穩,然他處未必能幸免。臨城所用之法,不敢自稱完善,但成效可證。煩請二位暫駐臨城,與杜縣令、諸位醫者協力觀察後續,待情形穩定,再整合成冊,呈于聖上與太子殿下,能否推廣,尚需再議。隻願此種疫情,不再重蹈舊途。”
太醫愣了片刻,随即鄭重接過。
旭昉合上卷冊,擡眸,眸光澄澈而堅定。
【今行臂痘,勉強濟時;然法猶未善,宜尋更安全之種源。若能得牛痘,或可根除疫患。】
又與太醫們詳細交流了臨城疫病的發展狀況,表現情況,種痘後的抑制情況等等,旭昉才把仍一臉意猶未盡的太醫們送走。
終于得空在案後坐下,拆開那一大疊信件,不止有元帝與太子的親筆,還有自京城陸續轉來的家書。
第一封,是大哥寄來的。
字迹沉穩端正,隻寥寥數行:“臨城之變,我心憂甚。近聞汝已安,心始定。願珍重自守,勿多憂勞。”末了,還特意叮囑了一句:“北地風寒,衣食需謹。”
旭昉指尖輕觸那一行字,眉間微動,眸光裡溢出一絲幾不可察的暖意。
第二封,是二哥的。
行筆清峻,落字分明,将養病調理的方法一條條寫明,甚至附了兩張藥方,“醫方在此,日飲勿誤。脈虛不調者,尤忌勞神,宜靜心調養。”
最後一行字突兀加重:“懶得遵醫者,自誤。”
旭昉低頭一笑,二哥對外嚴厲,卻從未訓過他,眼下見這語氣倒比平日多了分刻意的嚴厲。
第三封,是三哥的。
信紙鋪開,竟洋洋灑灑寫了兩張紙,滿紙都是擔心。
還塞了個用紅繩捆着的小包。拆開,是些幹糧和風幹果脯,還有兩塊糖,香味濃得過分。
信裡隻寫了短短幾句,大字橫沖直撞:
“聽說你瘦了,這些甜的你小時候愛吃,記得收着。”
“大甯衛缺不缺東西啊,那般苦寒之地也是苦了我們小七了,三哥打些金飾給你,過些日子送到你的王府。”
最後落款:“三哥。”後頭又加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想你。”
旭昉一邊看,一邊忍不住低低發笑,耳尖微紅。
【003提示:宿主當前情緒波動幅度超出安全值——建議适度收斂,情緒過度波動影響能量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