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武演告終,湯泉宮的宮門大開,領事嬷嬷宣告常例規矩,諸如不能胡亂行走,帝駕無诏不可沖撞等等。
衆秀女按捺住心裡的激動,沉穩地送走嬷嬷們。
自由重歸,聽宮人說百官家眷都在長原南側,思家深切的姑娘們乳燕般振開翅膀。
崔雪朝自不如崔荷期待,慢了半盞茶,到懸着崔府牌的月洞門前,耳畔傳來趙柔娘舒朗的笑聲。
“好好好,是你有遠見,是阿娘舊時眼皮淺險些耽擱了你。這般說,滿意了嗎?”
另一道稚嫩的男音緊随而至:“姐姐,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很想你。”
宮人疑惑她怎麼站着不動,崔雪朝,“父親在何處?”
“軍武演過後,陛下設了筵席招待衆将士與各位大人,崔大人此時應在真武大殿。”
崔雪朝不願進去攪興,正要轉身,咚咚從裡奔來兩個身影來。
阿屏和秦媽媽一前一後到了跟前,“姑娘可算來了!”
“你們怎在此處”
秦媽媽:“老奴和阿屏聽說到上林苑或許能見着大姑娘,特意求的恩典。”
誰的恩典,秦媽媽沒直說。
想來是趙柔娘,若不然就會直說是求的老爺恩典。
“阿朝來了,快進屋歇歇。”
趙柔娘聽動靜出來招呼。
崔雪朝說好。
見了親娘的崔荷四仰八叉地癱在長榻上發懶筋,見崔雪朝進來:“姐姐走得真慢。”
“你以為阿朝是你呀!這裡處處都是貴人,閨儀風範都忘狗肚子裡啦?虧你還說自己在宮裡學得很好呢。”
崔荷才不怕親娘的口頭教訓,探長胳膊摸到小幾上的茶點,哼哼唧唧悠閑地嚼着。
奉上茶,趙柔娘又善解人意地同崔雪朝說了些無關緊要的關心。
崔雪朝配合答應幾句,見秦媽媽和阿屏眼巴巴望着,“屋中熱,我去外頭涼台坐會兒。”
趙柔娘點點頭,等人消失在門邊,笑意嘩啦融得幹淨,扯起長榻上的女兒連聲追問:“阿朝在宮裡過的如何?嬷嬷們誇的多不多?”
“嬷嬷們才不誇她呢。她樣樣平平,除了頓頓吃得比誰都幹淨。”
趙柔娘:“那陛下呢?陛下見過阿朝嗎?”
“陛下忙得很,進宮這麼多天,陛下長幾隻眼我都不知道。錦繡宮旁邊就是禦花園,進宮前我還想着能在那兒邂逅陛下,誰知道禦花園那~麼~大!”
崔荷沒骨頭似賴在親娘肩上:“阿娘,我從前以為外埠繁昳,這輩子都不想離開。到了望京,一進宮才知曉真正的天上仙苑長什麼模樣。阿娘,您瞧我頭上的簪子,這是陛下特贈給秀女們的,你看這大珠....”
趙柔娘摸着女兒天真爛漫的小臉,知她不明白為娘的隐憂。
形勢比人強。
當年她的某些舉動畢竟不體面,較真起來,夫人的死與她不無關系。
不過聽到大姑娘在宮裡沒大前程,她放下心了。
院内涼台
秦媽媽說了一些瑣碎,哪個院的誰與誰為什麼事情拌了嘴動起手來挨頓揍,落在崔雪朝耳中卻意趣,是某種引線,讓她莫名覺得這塵世也不是無人在意她。
阿屏則是準備滿滿的包裹,“聽人說宮裡的東西分給誰都有數目,大姑娘夜裡好動容易着涼,奴婢多縫了幾雙巾襪,還有幾件小衣.....”
這麼一個分神,秦媽媽小跑着抱來好大一個食盒。
“姑娘口壯,老奴瞧着您瘦了不少。是不是有人欺負您,搶您饅頭了?來前蒸的紅沙包,這是炖醬肘、八珍鴨肉、蕪菜肉圓子...”
崔雪朝失笑起來,不掃興地樣樣吃了不少。
“起先吃的尚可,後來陛下吩咐秀女們餐食規格比照妃位,吃得不比在家裡差。”
“妃...那姑娘能封個什麼妃?”
“我資質平平,評不上妃。嫁個臣子就好。”
秦媽媽腹诽,二姑娘院裡的下人說了,二姑娘滿心沖勁,想混貴妃當呢。她一個非老爺夫人生的,憑什麼比大姑娘嫁得高?
二姑娘若是當貴妃,那她們大姑娘必定是極尊極貴的皇後娘娘!
主仆三個乘着涼風,彼此評食盒佳肴的優劣,突聞廊後傳來嗚嗚的哭聲。
阿屏過去片刻,再回來時一臉幸災樂禍:“是二姑娘在哭!老爺從宴上回來,進門就給二姑娘甩手心闆子!”
從前阿屏也是能穩住事的,一段時間不見,秦媽媽調教功夫深刻,阿屏也開始同仇敵忾了。
崔雪朝猜到父親為何動怒。
安排崔荷落選,她走前滿口應好,進宮後悖逆行事,父親憋着氣竟是連陛下的宴都提前退了。
崔雪朝坐着沒動。
直到前頭來人,說老爺要見大姑娘才不緊不慢地去了前院。
崔舉發過氣性,萎在圈椅裡一動不動。
趙柔娘和崔荷一左一右跪在蒲團上,彼此靠着,偶爾抽搭幾下。
崔雪朝進來,崔荷立時擡起頭,目光求助。
“父親安好。”
崔舉揮手讓人坐下:“她野慣了,做事沒分寸,你和她一道,怎也由着她胡來?”
崔雪朝沒話說。
崔舉目光移向長女淡如水的面容,從這沉默中品出輕蔑和奚落。
也是,側房帶來的孩子,并不親厚,當年還不顧長女反對執意落在亡妻名下,入宮後不暗害已是大度。
崔荷下意識覺出長姐閉口不言後,屋内的氣氛不對勁。
眨眨眼,鬥膽開口:“父親莫怪阿朝姐姐,都是我自己的野心,不關姐姐的事。在宮裡時,姐姐很照顧我了。”
崔舉得了台階,停住話鋒。
“你心大,不肯聽家中安排,覺得是我阻了你的好前程。既如此,我便由着你去闖。你若真有本事,封個妃嫔雞犬升天。若落選,我會給你選個殷實厚道的外官,離開望京。”
對崔荷而言,這是很重的懲處。
她難以置信:“以後我都不能見阿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