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子,他才發現程靜真的很寒酸,也很瘦,整個人都白得像紙糊的,額角處有道傷,傷口已經被雨水沖得發白,在頂燈的照射下又滲出一絲紅。
她嘗試了幾次都打不開車門,隻能縮在車子的角落裡滿眼戒備地望着他。
然後他發現她的眼睛真的很特别,即使是防他如防狼的神态,仍然讓人心頭一顫。
不過,此情此景他自然沒那心思,也看不上那些下作的手段。
可能也因如此,他從沒想過會有人把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用到他頭上,導緻他摔得這麼狠。
“你不用這麼防着我,我要是有那心思,你防也防不住。”
他以為程靜至少還得矯情許久才能放下戒備。
哪知程靜盯了他片刻,果然放松了很多。
後來程靜成了他最信任的人,他私下裡開玩笑似的問過她為什麼能那麼快地卸下防備,程靜說一看他的神色和狀态就知道他很萎。
得到這答案他暗自惱了程靜很久。
可能因為程靜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又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情形下相遇,這晚他很有傾訴欲,把所有的苦惱都一股腦吐露出來。
而程靜聽完之後,隻給了他一句險些讓他吐血昏迷的話。
她說,原來是個二世祖。
他傾訴之後心裡本來痛快多了,聽了程靜的話又不那麼痛快了,陰着臉追問,“我怎麼就二世祖了?”
程靜又說,“雖然繼母不怎麼樣,但親爹對你真是掏心掏肺的好,處處為你着想,你犯錯的時候他罵過你之後還是為你擦屁股;你任性的時候他雖然不贊同,還是選擇了支持,而不是強勢的介入幹擾,或幹脆就不聞不問;你花天酒地使勁造的時候,他惱怒氣憤卻也沒把你怎麼樣,倒是你自己心理有問題,覺得他各種對不起你,你不是二世祖是什麼?
你沒發現嗎,從你自己的講述中,别人聽到的,都是他對你的愛,而你偏偏選擇視而不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說你最近遇到很大的挫折,我想但凡他狠心一些,你都不會這麼單純,更不會遇到點挫折就喪成這個樣子。”
單純。
程靜的這個詞把穆青城點着了,一副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吃了她的表情。
結果他還沒爆竹似的炸開,程靜又加了一句,“不光單純還暴躁。”
穆青城忍她忍得面色鐵青,忽然發覺一直是自己在說自己的事情,而程靜對她自己的事情沒提過隻言片語!
然後他意識到,程靜表達得單純,其本意應該是“傻”。
他忽然就沒脾氣了,“你這麼說話,不怕被人打嗎?”
程靜聽後笑了笑,“你不說了,我們都是喪家犬。萍水相逢一場,明天就各奔東西,世界這麼大不一定有機會再見,也用不着掩飾吧?再說,我今天已經被人打過了,也确實很累很難受,沒力氣拐彎抹角了。”
穆青城靠在靠背上,兩眼望着車子的天窗,“說的是,感謝你聽我倒了這麼久的情緒垃圾。說說你呢?”
“我嗎?”程靜仍然縮在角落裡,隻是不再那麼緊繃了,“一個一無所有還被暴力逼債逼得四處逃竄的人而已。”
一整夜,程靜關于她自己的事情,隻做了這樣一個概括性的總結。
可當時的穆青城并沒聽進去,或者說也沒有那個心思去聽進去。
他自己還一身虱子撓不清呢,又哪裡有精力去理會别人,那句願意聽程靜傾訴的表示,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種禮尚往來的回應而已。
他們的話題也到此為止,雨到後半夜的時候終于停了。
具體什麼時候停的他不清楚,他是真的又累又乏,從來沒這麼精疲力竭過,傾訴過後,渾身緊繃的神經一松,整個人就倒在靠背上睡了個昏天黑地。
他是被“剝、剝、剝”的敲窗聲吵醒的,一睜眼天光已亮,車窗外一個穿着橘黃色反光坎肩的老太婆指了指他的車子。
原來是他的車子停得不是位置,妨礙他們打掃衛生了……
他下意識地朝車子的角落裡看了一眼,昨晚縮在角落的女人已經不見,連她那個破舊的行李箱也被她一并帶走了。
這之後,他沒再見過程靜,很快他也就把這個小小的插曲忘到腦後。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就沒時間去想一個偶然遇見的人。
他花了一個月時間查出自己是被集團内一個吃裡扒外的股東陰了。
這個股東跟榮盛高層達成了約定,隻要成功讓穆青城和白玲鬥起來,使青城集團從内部開始瓦解,就能得到不菲的報酬,還能分得榮盛百分之二十的幹股。
料理了這個股東,他還得收拾青城集團的爛攤子。
這就免不了要跟白玲打交道。
他和白玲,一個是繼承者,一個手裡是握着青城集團半個江山的人,可以說都是老穆董去世後的帶領青城集團前進的頭羊,他們之間必須找到平衡點,否則青城集團依舊逃不掉四分五裂的風險。
為此他又親自找了白玲一次,這次他放低姿态,無論白玲怎麼奚落打擊,他都壓制自己的情緒,待白玲發洩過後才從整個青城集團的角度來分析利弊,總算将白玲穩住了。
隻是付出的代價也相當巨大,這也是為什麼他做的決策總會遭到白玲卡脖子的根源。
他花了将近半年時間收拾青城集團,并努力地跟白玲磨合,總算讓青城集團重回穩定。
可以說,這半年時間他得到的成長比過去的二十幾年都要多。
不過他父親去世後,他的各種遭遇讓他心理出現了問題,每當壓力很大的時候,他就會需要通過一些别的途徑來釋放壓力,尤其是那場荒唐的視頻事件之後,尤其如此。
再次見到程靜,就是在一個名叫BK的酒吧裡,恰好是這麼個不可言說的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