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條消息都是很簡短的陳述句,甚至連句式都格式化的,偶爾配一兩張圖片。
今天,一套物理題。
今天,語文試卷五套,語文老師有點瘋,配圖:語文白卷五套。
今天,也在為了保住你的飯碗而努力。配圖:一摞二尺高的練習冊。
……
程靜一條條看過來,昨天淩晨三點,他還給她發了張挑燈夜戰數理化的圖片。
她盯着圖片上的台燈,燈下鋪開的試卷,試卷上壓着的簽字筆,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地說了句——騙子。
她一直認為不管她回不回消息,顧琉琛都每天一條消息發過來是在跟她報告學習進度,讓她放心,卻原來他的目的根本是為了迷惑她安撫她,讓她相信他真的有乖乖讀書奮發向上……
退出微信界面,她分别給顧天晴和米安安打了個電話,顧天晴的電話始終不在服務區,大概是被家裡人限制通話自由了。
米安安的電話順利接通,兩人簡單聊了幾句,挂斷的時候,米安安說明天過來看她。
她其實是想跟米安安好好告别的,可最後她還是做了縮頭烏龜,她怕自己哭得太慘,怕自己因為米安安給的溫暖而喪失徹底斬斷一切的勇氣。
顧琉琛的消息進來時,她剛挂斷與米安安的通話。
消息是張圖片,這次沒配任何文字。
圖片拍的是窗戶,窗外面飄着細雪,玻璃上結了一層淺淺的霧氣,對面的霓虹透過玻璃窗,照亮了玻璃上塗抹的兩個并肩行走的小人兒,線條雖然簡單,卻傳神的表達出個子偏高的男孩正扭着臉專注看身邊女生的情形。
她盯着圖片看了許久才撥通顧琉琛的電話。
顧琉琛略顯疲憊的聲伴着噼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傳來,但随着腳步聲挪動,“吱嘎”一聲輕響後,敲擊聲便徹底消失了。
“程……”他頓了頓才接着說,“阿姨,有事麼?”
程靜沒提程铮的事情,隻以一種輕松而充滿感激的口吻說:“沒什麼,隻是突然之間特别想親口再顧同學說一聲——謝謝你。”
幾秒的寂靜之後,顧琉琛緊繃聲線傳來,“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程靜低垂着眼簾,看着雪由細雪變成雪糁,又由雪糁變成鵝毛。
長久的靜默讓顧琉琛更加忐忑,緊張地追問,“你說話!”
“我真的隻是突然想對你表達由衷的感謝,真的,特别特别感謝。說起來,從小到大,除了宋老師以外,你是第一個不計回報地幫助我的人。”
那邊顧琉琛明顯松了口氣,“謝我就不必了,而且,我也不是完全不計回報。我本來就不是什麼高尚的人,你要實在想謝我,就……”
再等等我,等我長大,等我變得更挺拔更堅韌更優秀,優秀到足以為你遮風擋雨……
然而,程靜并沒等他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她近乎蠻橫地打斷他,“還有,不要刻意去讨好根本不在乎你的人,更不要自毀前途隻為引起某些人的關注。要記得你就是你,就算沒人關注沒人誇獎,也要茁壯成長、光芒萬丈。”
聽筒裡傳來顧琉琛一聲低笑,“當然,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
程靜微愣兩秒,咬牙道:“你的未來該用來實現你自己的願望,而不是為了别人的期待而奔跑。去成為一個讓人沒有機會舍棄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要自信自愛,集光芒于一身。我已經跟顧先生提出離職,很快會有新的家教入職。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你好好的。”
晴天霹靂,莫過于此。
前一秒,還相談甚歡,希冀未來。
後一秒,翻臉無情,永不再見。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即使他很努力地維持冷靜,微顫的聲線和起伏不定的氣息還是透過聽筒撲進程靜的耳膜。
沉默在無休止地蔓延。
顧琉琛終是忍不住,以一種極端壓抑的聲音追問:“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
仿佛會無休止延續下去的沉默終于讓這個一向冷漠而驕傲的少年感到害怕,妥協。
“你要去哪裡?”顧琉琛語氣裡帶着罕見的慌張和卑微意味,“能不能别走?”
沒有回應,聽筒的另一邊似乎隻剩了冰冷的空氣。
他再一次妥協,“如果……如果一定要走,至少讓我知道你要去哪裡……”
程靜倏然淚如雨下,她努力張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去哪裡?
她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擡起頭,暗沉沉的夜空,雪花一片密似一片,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埋葬才甘心。
世界這麼大,去哪裡呢?
她滿臉眼淚,滿心茫然,說出的話卻十分清晰。
“人生一程,沒有誰可以一直相伴,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橋。”
右耳是顫抖而粗重的呼吸聲,左耳是頑皮的孩童因大雪而興奮地奔跑打鬧聲……
而她的下一站在哪裡?
全然不知。
追逐打鬧的孩童從她身後飛奔而過,不知哪個孩子撞了她一個趔趄。
手機從她凍僵的手指飛出,就這麼“咕咚”一聲掉進了還沒結冰的河裡。
她怔怔地看了河水許久,突然閉眼,嘴角勾起一抹凄涼的笑。
下一秒,她狠狠抹掉眼淚,拍掉舊行李箱上的積雪,拖着它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