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老太太吩咐幾個大男人去洗碗，讓廖媽媽休息一會，随後招手讓淩芋跟她一同到樓上去。

那是一件裝潢溫馨的書房，色調是夢幻的粉色，就連窗簾用的也是法式蕾絲窗紗，房間中央占了快整個牆面的大窗，窗戶兩旁各連着一排書櫃。

她們坐在窗戶前的羊絨椅裡，老太太從抽屜裡翻出一本滿是貓爪印的相冊，對淩芋說：“看你跟小貓們玩得來，想是喜歡小動物的，這裡面都是我養過的寵物。”

翻開第一頁，留着中分長發的狗狗乖巧躺在地毯上，旁邊貼有标注，上面寫着，“貝貝，3歲”淩芋念出聲來。

“這是我養的第一隻寵物，它叫貝貝，是一隻阿富汗獵犬。”老太太說。

往後翻是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旁邊都貼心的标了名字和喜好。

“當初做這本相冊是害怕有一天得了阿爾茲海默症，把它們都忘了。”老太太接着說，她笑了笑，“不過現在看來是老天眷顧了我，沒讓這病遺傳到我身上。”

淩芋突然覺得手裡的相冊多了幾分重量，對老太太說：“奶奶是有福之人。”

老太太哈哈大笑起來，嘴上說哪是什麼有福的人。淩芋看完了合起相冊放回抽屜裡，瞥見一本已然泛黃的相冊，封面是軟牛皮邊緣有摩擦的迹象，上面刻有複雜而有規律的圖紋，看着像古老的魔法寶典，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看她好奇的模樣，老太太了然，她說：“那本是我年輕時的相冊，你想看就拿出來看看吧。”

指尖觸碰到相冊封面的軟牛皮，觸感如面包般柔軟，高低起伏的圖紋猶如篆刻曆史的碑文，淩芋懷着崇敬之心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稻花海，中央站着位嬌笑嫣然的小姑娘，兩條馬尾辮自然垂到胸前，戴着一頂寬邊草帽，笑容比照片裡的陽光還燦爛。

雖然歲月改變了容顔，淩芋還是一眼看出了這位小女孩就是眼前的老太太。

“這是我十歲的照片，那時候正值暑假住在法國鄉下的莊園裡，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看到貝貝的，那是父親送給我的十歲生日禮物，我可高興了。”老太太看着照片，眉眼恢複了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骨子裡自帶的優雅。

再往後翻，可以看到小女孩漸漸長大成了小女生，依然明媚動人，身邊的男性也......不停變化。這張照片她和一名外國男子一同站在劍橋大學極具哥特式風格的建築前，老奶奶指着照片上眉眼深邃卻飽含深情的外國男子，毫無避諱地說：“這是我大學時期的男友，好像是第七任吧......我不太記得他的名字了。”

寵物倒是好好貼着名字和喜好，換到男朋友連名字都記不得了，不過也是，不是什麼值得紀念的東西。

淩芋接着翻頁，老太太想起來的時候會心血來潮跟淩芋說照片背後的故事，直到她翻到一處明顯缺頁的地方，老太太神情有一瞬間低落下去，又很自然的恢複過來，聲如春風般和沐，“這是我愛而不得的人。”

老太太替淩芋繼續翻頁，後邊的合照顯示那個笑容明媚的女生結婚了，男方從未在之前任何一頁出現過，她像是告訴淩芋，又像是對自己說：“這是家裡安排的婚姻，當然了，我是心甘情願嫁過去的。”

相冊後面的部分全是小家庭的記錄，後來女生生養了一兒一女，女兒長得像父親高挺的鼻子和金色的頭發，兒子長得像母親東方的臉龐和倔強的眼神，看得出這個家庭很幸福，兒女長大後也組建了各自的家庭，有了各自的兒女。

相冊翻到最後一頁，淩芋感到心情有些沉重，好像短短幾分鐘就看完了一個人的一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受到老太太的心情不如一開始的輕松了。

淩芋從沒有這麼強烈的自主意識，她拉起老太太布滿褶皺而溫暖的手，看着她依然明亮的眼睛說：“奶奶，您這一生很幸福。”

老太太眼裡閃過一絲錯愕，淩芋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過于唐突了，她連忙放下老太太的手，慌亂地解釋說：“不是要您和大部分人相比，而是您身在其中可能感受不到，對于我這樣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來說，在您的照片中，我感受的是撲面而來的幸福，每一張照片裡您的笑容，我都覺得是發自内心的快樂的。”

“您不介意的話，我想說，在我從小到大生活中，會經曆各種各樣的求而不得，小時候可能是一個櫥櫃裡昂貴的洋娃娃，長大後是一份體面穩定又能維持生活的工作，等等等......身邊盡是自私自利而不自知的人，我不是要對您抱怨，我想說的是我所在的階級決定了我的成長環境，還有我所能接觸到的人和事物，相對來說這真的是個糟糕透了的人生起點。我很羨慕您，羨慕您可以如此毫無顧忌的開懷的笑，說句很不禮貌的話，也許是我看得片面，但我是真的很羨慕您，輕而易舉就能過上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人生。”

淩芋第一次從老太太優雅的表情中感受到了類似親情般親昵的情感，她歎了歎氣，道：“這一點上，你和秦正宇是相當相配，那孩子不好好珍惜你的話就來找我，隻要我還在，我來替你出氣。”

怎麼一下子跳躍那麼大，淩芋更慌了，滿腦子隻有那句“隻要我還在”，她慌不擇言脫口而出：“不行！您這麼精神還能萬壽無疆！”

老太太一下子被逗笑了，笑得停不下來，整個身子一顫一顫的，淩芋實在擔心她身子頂不頂得住這樣程度的笑，毛絨椅墊化作針刺令她坐立不安。

好在這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廖媽媽隔着門說：“小姐，秦家長子秦啟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