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澤一聽是要去洗澡,當即就忘了要說工分的事情,趕緊拿上衣服毛巾跟在許修竹身後。
他不是個潔癖的人,否則也不能接受住在野外,以及下田幹活。
但好幾天沒洗澡,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昨晚月亮太亮了,溪流兩邊一望可見,他哪裡敢洗澡啊!
“你要去哪裡洗澡?”梁月澤問。
“溪邊。”
“溪邊?沒遮沒攔的怎麼洗澡?”
“書記說,下遊種了一片蘆葦,村裡的男同志夏天都是去哪兒洗澡的。”
村裡的女人和女知青們,則是把水打回去洗澡,她們做不到在野外洗澡,哪怕有蘆葦遮擋着。
男人沒那麼多講究,夏天勞作了一天,最暢快的事情莫過于到溪水裡洗個涼水澡,還能在溪流裡遊泳,村裡好多男孩子,打小就被家中長輩這麼帶着學會了遊泳。
“哦……”
兩人走了十幾分鐘,才走到書記說的那片蘆葦蕩,還沒靠近,就聽到了男同志說話的聲音。
不是一個兩個,聽起來有幾十個人,兩人都頓住了腳步。
嘈雜的說話聲、溪水流下擊打水面的聲音、還有孩童們互相潑水的聲音,隔着蘆葦蕩都能知道這裡有多熱鬧。
梁月澤和許修竹互相對視了一眼,在月光下都能發現對方眼中的抗拒。
梁月澤咳了一聲:“要不,我們等等吧?”
許修竹點頭:“那就等等吧。”
于是兩人找了條田埂坐下,搭配着身後的熱鬧聲,默默仰頭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是真圓啊,好像比昨天還圓一些。
不知過了多久,陸陸續續有人拿着濕衣服從蘆葦蕩裡走出來,蘆葦蕩裡從熱鬧漸漸變得安靜,直到沒有人的痕迹。
梁月澤站起了身,往那邊喊了一聲:“還有人在嗎?”
得到的回應隻有青蛙的呱呱呱。
可能是村裡人習慣了夏天在這裡洗澡,岸邊還有幾個放幹淨衣服的籃子。
梁月澤和許修竹把幹淨衣服放下,便穿着衣服拿着毛巾下了水,他們還不習慣在别人面前袒露身體。
冰冷的溪水接觸皮膚,冷得梁月澤打了個激靈,不過很快就适應了。
這一小段溪流,被村裡人墊了石子在下面,不會一踩就是泥沙。
梁月澤和許修竹各自找了一個不會看見對方的位置,才肯褪下衣服扔到岸邊,拿着毛巾開始各種搓。
幾天沒洗澡,梁月澤覺得,他身上的泥垢,都能搓出藥丸子了。
隻是洗着洗着,怎麼突然聽到有什麼東西下水的聲音,梁月澤開口:“許修竹,是你嗎?”
蘆葦那邊傳來許修竹納悶的聲音:“不是你嗎?”
“是我!”
村長突然出現的聲音,把兩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識往水裡藏。
梁月澤手裡攥着毛巾,有些結巴道:“村、村長,您、你怎麼來?”
村長也不避人,該洗澡就洗澡,他用毛巾抹了把臉,說道:“我還沒問你們呢,怎麼這麼晚才來洗澡?”
真實原因當然不能說出來,顯得矯情,梁月澤索性避過這個問題沒回答,反問道:“村長,李國柱怎麼樣了?”
村長:“衛生所的醫生說,急救得很及時,沒有什麼大礙,今晚輸幾瓶藥水,明天就能回來了。”
他看沒什麼大礙就先回來了,至于齊國偉,則留在衛生所照顧李國棟,第二天的農活可以免了,工分給他記5分。
聽到這話,梁月澤眼睛都要綠了,恨不得陪着去衛生所的人是他。
5個工分啊,他今天掄鋤頭掄了一天,才不過得了4個工分,去照顧病人一晚上就能有5個工分,他太眼饞了。
想想真是悲哀,以前的他不說是個淡薄的人,但對很多東西都不太在乎,衣服能穿就行,飯有得吃就行,有間房住就行。
沒想到來到這裡,他會對那幾個工分這麼在乎。
應該是得之不易的原因吧。
村長洗澡很快,梁月澤和許修竹等他走了,才開始上岸。
等兩人回去時,竈裡的木炭都已經熄滅了,瓦鍋裡的水也燒開了,許修竹把瓦鍋搬下來,以防竈塌了瓦鍋也碎了。
洗完澡一身清爽的梁月澤坐在稻草上,看着許修竹在熏中午采的草藥,太陽大一下午就曬成了半幹。
梁月澤突然開口:“我們的交易暫停吧,3個工分太多了。”
許修竹身體一僵,低着頭沒看梁月澤,繼續熏着草藥沒說話。
“我會學做飯,我們可以一人一天輪流做,或者你不願意,我們就分開做飯。”
許修竹把草藥放在石塊上,讓它慢慢熏着,從自己的東西裡找出了一根針。
他舉着針對梁月澤說:“水泡,要不要挑?”
沒做過農活的人,第一次做太重的農活,手心會摩擦生泡,梁月澤的手心确實長了幾顆水泡,一碰就生疼,晚上吃粥時都小心避開了手心。
這下輪到梁月澤愣住了。
最後,梁月澤看着許修竹小心地替他挑開水泡,又從田埂裡找了一種植物的葉子,用石頭砸成泥敷到手心。
清涼的草汁帶走了手心的灼熱和疼痛,也帶走了梁月澤剛才說的話,有關工分的事情,兩人都沒再聊起過。
事後梁月澤回想,大概是許修竹低頭替他挑水泡時,那一刻太認真了。
剪掉頭發露出了他精緻的臉龐,在月光下竟有一絲脆弱。
梁月澤承認,在那一刻他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