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樂珩緩了緩神,順勢把麻沸散揣回自己的袖口。溫季禮正哭笑不得,她便厚着臉皮道:“溫軍師這麻沸散,肯定還有吧?這瓶就當是你方才诓我的賠禮了,你應該不會吝惜?”
“一瓶麻沸散,這賠禮會不會太便宜了些?”
“不便宜。你送的東西,無論是什麼,在我這兒,都是價值連城。”
宋樂珩笑眯眯的眼神撞進溫季禮的眸底。隔着晃晃燭火,明晰又清透,誠摯又灼熱,仿若銀河裡的星子,落入凡塵,恰恰墜于某個人的心尖兒,激起了千層浪。
有那麼一刹那,溫季禮在心中聽見了自己的答案——
對吳柒那句質問的答案。
至了亥時末,張卓曦才帶着馮忠玉和蔣律把偌大的木桶擡進了吳柒的房間。木桶裡的血漿已經呈烏黑顔色,上面還飛着幾隻綠頭大蒼蠅,讓人一看胃裡就能翻湧得厲害。
這要是吳柒醒着,估摸着是很難接受要泡進這桶血水裡的。溫季禮讓張卓曦放了一張小矮凳在桶底,随後三個枭使合力,把吳柒擡進了桶裡泡着。宋樂珩眼看時辰不早,勸溫季禮回房歇着,由她留下守着吳柒。結果,由于除了溫季禮沒人懂醫術,吳柒究竟要泡到什麼時辰,中的蠱又解了多少,都需要溫季禮來判斷,是以到了最後,溫季禮也沒走成。
到了後半夜,宋樂珩已經坐在桌子旁撐着頭打了好幾回盹兒,溫季禮依然守在桶邊,觀察着吳柒的狀況。木桶裡的血已經肉眼可見有不少蠱蟲在湧動,按照吳柒中蠱的程度,溫季禮盤算着再泡一兩個時辰,就應該清除得差不多了。
彼時一陣夜風灌進屋内,宋樂珩打了個激靈被冷醒。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起身去關上了窗戶,随即走到溫季禮身旁,看了眼木桶裡的蠱蟲,就匆匆挪開了視線。
但凡她有密集恐懼症,今晚都得撂在這兒。她一隻手按着眼皮,溫季禮柔和地看她一眼,勸道:“督主回房去吧。眼下是多事之秋,溯之和督主那名手下失了消息,還有督主的娘親下落不明,趁此時有閑暇,督主多休息吧。”
“我睡足了,留在這陪你。”
宋樂珩剛打完盹兒,聲音還軟軟的,像一汪溫泉水,浸潤其中,不知不覺便被卸了防備。溫季禮穩了穩心性,才續道:“督主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
“誰說的。”
宋樂珩拉起溫季禮的手。溫季禮身體底子差,這會兒已是快入初冬,這麼一夜不眠,守在屋子裡吹冷風,他的兩隻手都冰冷冰冷的。宋樂珩捧着他的手搓了搓,朝着他的指尖輕輕呵了口熱氣。
“我能讓你暖和些。看,這樣是不是手就沒那麼僵了?”
溫季禮抿着唇答不上話來。那濕熱的氣息明明隻撲騰在他的手指上,卻好似一把火,燒得他燥熱難耐。他兩頰都發着燙,想把手抽出來:“别、别這樣,我不冷。”
“怎麼不冷。”
宋樂珩把他的手一拽,溫季禮冷不丁腳下踉了一踉,兩人便挨近了。隔着咫尺,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氣,讓人——
心亂如麻。
宋樂珩道:“你身體不好,熬了夜更傷氣血。這常識我還是知曉的。我等會兒去你房裡把那件狐裘給你拿過來。”她放輕聲音,又說:“我舅舅在後山圈了塊地,養了不少老母雞,我去抓兩隻,炖點補血藥材,你明早喝。”
溫季禮心裡觸動,嘴上卻道:“那些雞……不是你舅舅養來給你外爺吃的嗎?”
“問題不大,少一兩隻,舅舅又不會數。”
溫季禮:“……”
吳柒裝着昏迷聽見兩人的對話,暗暗罵着宋樂珩色迷心竅,自己外爺要吃的雞她居然都偷。完了又聽宋樂珩道:“你身上什麼味道?溫軍師,你好香啊。”
吳柒:“……”
吳柒:“啧。”
吳柒不動聲色的把身體背對向兩人。溫季禮面紅耳赤又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樂珩,好半晌,他才強行收回手,正色道:“你……你不要總是動不動就調戲……不是,就戲弄别人。”
“什麼戲弄,我是認真的。你身上的味道,像竹林裡的晨露,清香裡還帶了點藥香,很好聞。”
她彎腰湊到溫季禮跟前,深吸一口氣,然後笑着擡起眼睛,狐狸似的盯着溫季禮:“聞一下,我腦子都清醒了。我先去給你拿狐裘,拿完了再去抓雞,你把門窗關好,别凍着。”
話罷,宋樂珩自顧自離開,隻留下溫季禮一人站着,心音如擂鼓。
吳柒裝着人事不省地嘟囔道:“老子警告你,老子不同意。”
溫季禮:“……”
夜深人靜。
後山被圈起來的雞圈裡,一支燈籠孤零零地插在籬笆上,微弱的光亮中,剛送完狐裘就跑來抓雞的宋樂珩正追得一群母雞上蹿下跳,雞毛漫天。
張卓曦趕過來時,就看到昏暗之中,他家督主頭上插着兩根雞毛,正把一隻母雞按在地上,母雞拼命掙紮叫喚的情景。
他翻進雞圈,跑到宋樂珩身邊,接手了替宋樂珩按住雞的行動,道:“督主,事情麻煩了。”
宋樂珩起身拍拍滿身的毛,沒好氣道:“又怎麼了?别給我大喘氣兒!一句話說清楚!”
“哦。”張卓曦掐着雞脖子跟着站起,糾結道:“您那弟弟,也中蠱了。”
宋樂珩:“……”